书房尽头的案几上摆着一架古琴。
琴身有裂痕，琴弦已经修复完好。
一道单薄清瘦的身影伏在案几旁，十根手指轻抚琴弦，琴弦微动，发出一声声苍凉的琴音。
两旁还摆有争先怒放的鲜花，他灼灼风华，清净冷然，把一室的花团锦簇都给压了下去。
这段时间，他沉沦在沮丧颓靡之中，日日夜夜饮酒不停，混混沌沌，虚度于世。
昨天灵犀给他送酒，忽然多嘴说了几句话。
“二少，府中马上要有好消息了。”
“是关于大少爷的。”
“咱们贺家大少终于改正了恶习，预备今年纳妾明年娶妻，周夫人屋里摆了好多名门贵女的籍册和画像，预备着来年为大少说亲。”
贺知山问了一句：“大哥要纳妾？我怎么不知道。”
灵犀笑着道：“老太君寿诞那天，周府来了个表小姐，长相清丽绝伦，周夫人特意把那位小姐叫到花园去，赏了人家一个红玛瑙手镯，那小姐也笑盈盈的收下了呢。”
贺知山知道那位表小姐的身份，正是白芷。
心中震颤不已：白芷竟然与大哥来真的？
确认这则消息的真实性后，想到她又在花丛间与三弟暧昧不止，心中又涌来一股难以言明的不甘。
她一定也知道自己收下那个手镯意味着什么吧，意味着她答应了做大哥的妾室。
可笑。
做了大哥的妾室还不安分，还与三弟眉来眼去，甚至二人都私下里幽会了。
修长的手指又拨弄了一下琴弦。
凄婉的琴音骤变，再一拨，琴音变成十面埋伏般的急音。
“事事哪能皆如你所愿！”
剑眉敛起，他的嘴角勾出一丝冷笑。
在飞星观的那一夜，她说了什么！
仔细回想，哦，她说：“我肯定会做贺家的女人。”
贺知山的大脑飞快运转着：贺家五个儿郎，可以供她择选的人太多了。
手指摁住颤动的琴弦，止住它的余音。
一，五弟贺海潮年岁太小，白芷是个聪明人，在有其他选项的同等条件下，她不会去选他。
若她当真丧心病狂觊觎这个最小的弟弟，他有法子，可以抢在前面给五弟求娶一门娃娃亲。
拨弄一下琴弦。
二，大哥性情冷淡，天然厌恶女性，可是经过她一番努力，大哥对她不同，似是真的被她迷惑住了。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哥会对她不同，那是因为下意识觉得她与其他女郎不同。
那，她和其他女郎有何不同呢？她漂亮远胜那些女郎，可大哥在乎的是女郎的性情，他偏好真善美，只要让他看清白芷与真善美完全不搭边，他就会自然厌弃她。
琴弦拨弄两下。
三，三弟贺玉棠，是个多情种，与大哥虽为同母同父的亲兄弟，却是两个极端，大哥极度端正自爱，三弟极度贪享美色。
在贺家儿郎中，也就只有这位三弟不臣服于他。
他相貌堂堂，手段多样，善讨女郎欢心，不过没关系，他从小便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他的风流和手段，正好可以为自己所用，成为挑拨大哥与白芷的一把利剑。
拨弄三下琴弦。
四，四弟贺天峰是个棘手人物，他老实憨厚，人缘极好，嘴巴虽是笨拙，心却很细致。加之相貌不俗，只是有些不讨贵女们的审美，可是他这种人反而最适合做夫君。
若是白芷最先勾搭的人是四弟，恐怕四弟早就跪在祠堂，哀求家中长辈求娶她做正妻了。
可她勾搭的人偏偏是他，说明四弟与白芷没有缘分。
既然没缘，那就彻底断掉！。
可修书一封给京都至交沈自如，沈兄父亲贵为吏部尚书，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调令，就能让贺天峰顺利参军。
参军是四弟求之不得的美事，自己这个做哥哥的便满足他吧，把他调离南陵，越远越好，最好是去塞北。
拨弄四下琴弦。
现在，贺家就只剩他了。
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选贺家二郎，也就是他自己。
果然，若要谋求某样东西，必要使出一些手段才行。
他有什么可沮丧懊恼的。
既然喜欢她，那便谋来，倘若谋求不成，那就夺，他二郎想要的，就要得到。
十指在琴弦不停拨弄，一首破阵曲弹的惊心动魄。
白芷没有学过琴，却很喜欢听琴声。
贺知山琴艺高超，所弹的琴音深沉悠扬，像拂过她心间的一汪清泉。
琴音先凄婉，后又斩钉截铁，到最后她竟然听出了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不知道这首曲子叫破阵曲，只感觉自己如临战场，血液里燃起一股上阵杀敌的浴血奋战的激涌之情。
呼，白芷努力平复情绪。
不是说他虚弱不堪嚒，怎么还能弹这么激情动魄的曲子？
一曲完毕，余音缭绕。
贺知山端坐在案几前，漆黑的瞳仁盯着面前的古琴，静静的等候余音消散。
他岿然不动，连头发丝乖顺。
白芷慢慢走进内室，探头先看他一眼。
晨光中，他俊美儒秀的面庞完美无缺，像一尊静坐的神像。
白芷脚步顿住，不敢上前，生怕惊扰了这位天上仙人。
悄悄后退着脚步，却听见里面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不是想见我吗，怎么不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来了。”白芷略显垂头丧气，明明她的脚步很轻很轻，外面还有玉莹和灵犀大声的争吵。
他不该察觉到她的存在。
白芷不知道的是，贺知山五感灵敏，听觉嗅觉味觉视觉触觉都超乎常人，她的气味早已通过流动的空气传到他鼻子里了。
她身上有一股独有的，带有竹子和奶香气味的味道。
是带着清爽口感的微甜。
在他沉沉的注视下，白芷双手拢在一起，脚步没有上前，反而后退了两步。
强行解释：“周玉莹要我进来代替她看看你，她很担心你。”
“她担心我，那你呢？”
“我？关我什么事呀？”白芷摆摆手，她一摆手，周夫人送她的那串红玛瑙手镯便露了出来，她赶忙把手缩回袖口里。
贺知山微微叹息：“看来传闻是真的，你这个白眼狼，大哥什么都没做，你上赶着要做他的女人。
我为你料理麻烦，解决王朋才一家，却被你无端指责血腥残忍。
大哥要你做妾室，你点头应允。
我许你做外室，你却狠狠拒绝。”
说完抬眸看她，给她一个机会，只要她点头，方才他想的那些谋夺的手段都没有用武之地了。
“如果我要你做我的妾室，你是摇头还是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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