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莘菊莘蔷二人正低着脑袋，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下。
“说，是谁在王后茶盏茶食里做手脚的？”石默金睥睨这二人，此刻没有了下人的模样，坐在椅子架势十足地审问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宫婢。
“我们没有，望总管明察。”莘蔷莘菊把头压得更低，同时说道。
石默金嘴角一抽，拔高声音说道：“还敢抵赖，皮痒了是吧？让你们见识见识咱家的手段！”
“总管饶命啊，定是有人污蔑奴婢，奴婢虽然人微言轻，可也不能被别人随意污蔑了去。”莘蔷切词狡辩，可眼神飘忽不定，心里七上八下，心中认定必是戚氏告密。
“还需别人污蔑，你们也太小看君主了吧，在君主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简直嫌命长。”石默金扫了二人一眼，冷哼道：“那茶水咱家亲自试过了，咸得很呐！”这点小伎俩瞒不过石默金。
莘菊心中骇然，茶水？原本自己去端茶水，莘蔷却让自己去端茶食，换成了她去端茶，就是为了在茶水里下盐巴？哎呀，真糊涂啊！莘蔷受罚就算了，自己也难于撇清关系！
难怪莘蔷当时说话奇奇怪怪的，原来起了这种不良的心思。
莘菊忍不住悄悄朝莘蔷递了眼色，只见莘蔷咬紧下唇，被咬的嘴唇泛白，眼珠子在左右乱晃。
莘蔷对莘菊投来的眼神视而不见，口中硬撑道：“奴婢绝没有下盐巴，或许是之前的人没有茶碗洗干净，又或者不是谁手粘了盐巴蹭到了，望石默总管严查。”
俗话说得好，心虚的人，话特别多，石默金眼神尖锐地打量着这二人，在深宫打滚这么多年，这等小鬼作祟还是能分辨得出来，正欲开口时，“石默总管，奴婢们错了，望石默总管责罚！”莘菊抢先喊道，说完惶恐地叩下头。
莘蔷难以置信地瞪着莘菊，心想，她是疯了吗？石默总管还什么都没说，这样不就是变相承认她们的确做了手脚了吗？还想辩解几句，被莘菊用力地扯扯衣角，示意她别再说。
石默金半阖着眼睛，掸了掸身上的长袍，凝声道：“你们二人，自己去领二十个打手背，罚俸禄一个月。这次小惩大诫，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宫婢罚打手背不打掌心，一是手背比掌心更痛，二是就算手背被打得肿痛，也不妨碍宫婢日常的劳作，这是东弥特有的惩戒。
莘菊连连磕头，“多谢石默总管，多谢总管。”
莘蔷心中不甘，可也不再多说，只能无奈地跟着磕头。
石默金起身，甩了甩衣袖，朝门外走去，刚走几步，脚下一滞，重新回头来，疾言厉色道：“莘蔷，你也在前殿呆得不短了，规矩咱家也不多说，提醒你一句，收起你那些弯弯绕绕的歪心思！”说完遂离去。
莘蔷默不作声，低着头，眸底深处掠过一道强烈的恨意。
三日后，一道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政令在东弥全国颁布。
此政令名为国债。
通俗来说，国债就是由东弥发行的债券，目的是筹集财政资金而发行的一种以东弥一国信用为基础的官家债券，具有极高信用，也是极为安全的。
再简单一点说，就是东弥朝廷向达官贵人，商贾富商甚至老百姓借钱，然后承诺在一定期限内支付利息，到期偿还本金。借款利息按照选择的年期长短还有区别，借给东弥的时间越长，利息越高。三年为一厘，五年二里，十年甚至高达四厘！
这对于大部分民众来说可是平地一声雷的大喜讯。
不少高官，富商手里的闲钱不少，放在家中日日担忧有贼惦记，放在钱庄还要支付保管费用。
购买国债就不一样了，等于朝廷帮自己保管银钱，最后取出本金时还有利息可拿，这天大好事哪里找啊。
这举措不仅在整个朝野中闹得沸沸扬扬，连老百姓们也议论纷纷，个个摩拳擦掌，欲欲跃试，听闻这认购国债还有上限，认购到达上限，便终止认购，大伙恨不得砸锅卖铁筹够银两，认购多少是多少。
“什么？让我去户部做事？”完颜翊飞这日被完颜煦召到朝晖堂，一见面，屁股还未坐热就收到这命令。
他心里面千万个不愿意，连连摆手道：“不去，不去，户部有什么好，那是四王兄的天下。”
完颜煦面色一沉，睨了完颜翊飞一眼，语气严厉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明年就要开府，终日游手好闲，成何体统。”
完颜翊飞面上讪然，不吭一声，只闻完颜煦语气稍缓道：“你与孤从小一块长大，这些个王子中，孤身边无人可用，孤只信任你，你脑子活络，精于算术，孤会让户部另设一个新的门衙，名为信贷部，专门接管处理国债的一应事务，直隶于孤，不必通过那班人。这也是为孤分忧了。”
信贷部？完颜翊飞一听，长眉挑了挑，感情还不赖，当下就有点心动了，迟疑一下，说道：“可这国债，我也不懂啊，”话音刚落，完颜煦朝他扔来了一本册子，命令道：“回去好好看，把它看熟看透。”
完颜翊飞随意翻开一瞧，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文字，顿觉头昏眼花，可在完颜煦一片森冷带威胁的目光注视下，努了努嘴唇，只能把到嘴边的抱怨吞回肚子。
“两日后，国债正式启动，我会拨给你一些人，你带着他们好好办起来。”完颜煦在吏部呈上的名册中花费了不少功夫，才筛选出一些可用之人，这些人大多是郁郁不得志的寒门子弟。这些人或无人脉，无靠山，或不通人情世故，被一直打压。他相信，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定会好好效力，一举实现他们的抱负。
事情全都安排妥当，完颜翊飞也无法再拒绝，能帮上王兄总归是好事一桩，看到这两日是不能好好睡觉了，事不宜迟，完颜翊飞立起身子，就要告退。
“等等。”完颜煦出言叫住了他，尔后拿起案桌上的账册，里面鼓鼓地，正是夹着那一叠厚厚的借条。
“把这些账册借条一并拿回去，时刻注意有无借条上的名字来购买国债，如若有，设法让他们多买一些，多到如借条上的金额最好。如果没有，”完颜煦一顿，瞳孔微微一缩，“不管你用骗用哄，或其他什么手段，必须让这借条上的人通通购买国债！”完颜煦眸色愈浓，深不可测。
完颜翊飞目光微微一动，顿了一顿，没了一贯的轻浮，恭敬道：“臣弟领命。”
这次王兄是下了决心干大事了，心里直嘀咕，王兄的脑子到底装了什么，这国债到底是怎么想出来的，到底大家都是在一处地方长大的，怎么自己就想不到这么惊涛骇俗的东西呢。
待完颜翊飞走后，完颜煦才端起茶盏，刚饮下一口，润了润嗓子，石默金快步进殿，急急禀告道：“君主，国公们如今都在朝晖堂外，说要觐见。”
完颜煦神情自若，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一定会出现，他对石默金招了招手，石默金屈身靠近，俯首帖耳，只见石默金颔首，恭敬道：“老奴知道了，这就安排。”
石默金出了朝晖堂后，不一会儿，七大国公齐刷刷地步入朝晖堂，为首的正是定国公。
七人来势汹汹大有兴师问罪之意味，只见七人跪拜在地，高喊：“臣等叩见君主，君主圣安。”
完颜煦波澜不惊，仍旧保持这一贯清冷的姿态，点点头示意他们免礼。
“不知众卿有何要事？”
定国公暗想，这不是明知故问嘛，当即拱手作揖，瞪着他那双大如牛眼的眼睛，声音洪亮道：“禀君主，颁布国债一事前所未有，结果如何不能预料，事关重大，按照东弥的合议制，臣等恳请君主收回政令，容合议制后，再作打算。”
“朝令夕改，孤此后还有何威望。”完颜煦他的目光寒冷，无半点情愫。
“恕臣直言，君主没有通过合议，直接颁布新政，有违规制，按照规制，必须合议通过才能生效，不然只能作废！”定国公浓眉之下隐隐透出激愤的目光，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
完颜煦勾了勾嘴角，浅笑一声，似乎带着嘲讽，“定国公好大的威势，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东弥的君主。”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身躯皆为一震，定国公顷刻跪在青石板上，叩头道：“臣不敢！自古忠言逆耳利于行，臣句句肺腑之言。”
定国公虽叩着头，语气却无半步的退让，咄咄逼人之感更甚。
完颜煦冷目灼灼，睨着定国公，也不叫起，继而漠然道：“好一句肺腑之言，不知定国公和各位详细了解过国债没有，这是一个利国利民的政策。如若只是因为未行合议而被废，岂不可惜，如今国库空虚，上年的军饷户部也只上缴了一半，”话到此处，一直未发一言的穰国公似有若无地感到完颜煦射过来的目光，他抬眼一瞄，却见完颜煦那张孤冷的脸，并无异常，只道是自己紧张所至。
毕竟他总觉得完颜煦实施国债背后的深意远不及此，从知晓这个政令至今，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始终完全揣测出完颜煦的用意。
“…….若是你们还没好好读通国债，孤建议你们回去好好看看，但，”完颜煦神色又冷了几分，眼眸微眯，冰蓝的眼珠透出逼仄而寒冷的光泽，“只是因循守旧，或别有用心，孤绝不姑息！”
即便是征战过沙场，身经百战的一众国公，切身感到那股毫无温度可言的寒冷从完颜煦身上迸发而来，不由得让人望而生畏，更不用说，七大国公中有一名八岁的孩童，早就在瑟瑟发抖！
那是灏国公徒单彭多三弟的儿子徒单丞，也是徒单太后的堂弟，代表灏国公长居汇京，出席东弥合议制。
灏国公的徒单一族，发迹沿海，擅长海战，一直镇守东弥海防，整个东弥的海岸线都由徒单一族掌握。
而灏国公厌烦朝堂之争，君王多次宣召，皆不入京，慢慢就受到了冷待遇与猜忌，无奈之下只能遣了徒单丞入京代表灏国公。
在定国公左侧的一大约三十五的中年男子垂头，让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拱了拱手，声音低沉道：“君主息怒，臣等并无冒犯之意。臣已经好好参详过国债，的确是一个空前绝后，百利无一弊的政令，这时就这样废除，只在可惜。不过，规制是死，人是活的，不如现在示意，是否同意这国债的实施。如一致通过，便无妨国债的实施，如果没有通过，”男子稍作一顿，“如果没有通过，也不用立刻废止，可再从长计议。”
“定国公，起吧，”完颜煦瞟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遂不再看他，完颜煦稍侧目，一脸峻然地端详这说话之人，继续说道：“解国公所言不无道理。”
解国公豹头环眼，燕颔八子须，眼眶深陷，目光锐利阴冷，身材十分精悍，是出了名的处事圆滑，谈吐得当，这不，好话歹话都被他说了个遍。
论起来，解国公是几位国公中心思最深沉，也是最难对付的。
“说到底，还是要通过合议，你们才肯罢休？”完颜煦冷冷地扫过七人，眸底有道凌厉的光芒闪过。
众人皆鸦雀无声。
翎国公站得笔直，目不斜视，耿直冷淡，似乎周遭一切与他无关。
还有一位，最有神秘，就算是原主对他也是知得少之又少，每次出现，滕国公都面带一黑色绸缎面罩，并没有遮住整张脸，只遮住了鼻子以上，面具的边缘线条流畅，面具的表面刻有细密的紫色花纹，远山般的眉毛稍稍向上扬起，戴着面罩看不清真容，面罩上的两个孔洞中却是一双幽暗深邃的眸子。
滕国公脑袋微抬，嘴角噙一丝若隐若现的笑意，视线更是落在不知名的远方，神态亦是毫不在意。
而徒单丞虽代表灏国公，可八岁孩童能作得了什么决定，此刻他躲在滕国公的大腿后，轻攥着滕国公的衣角，瞪一双无辜的眼睛，一脸害怕。
完颜煦心中不禁哂笑，用现代的话说，这三人就是妥妥的工具人。
站在定国公右侧的孟国公忍不住开口道：“禀君主，臣就是个粗人，不过臣知道规矩就是规矩，不能随意更改，请君主马上合议！”
孟国公中等身材，面如圆盘、浓眉细目，鼻似玉柱、满脸的络腮胡子，像无数根横七竖八的银针，还有一双大耳朵。他声音浑厚，声若巨雷，一开口就让人脑子不住的一个激灵。
合议？就是投票吧？完颜煦心中暗想，投票这玩意他熟，在现代，好歹也是一名总裁，处理得最多的就是股东们的投票。看似民主的投票，里面的水深得很呐！
国债一事，完颜煦明白已经触动了某些人的利益，所以才会火急火燎地来到他这里扯什么合议。他的先斩后奏是有意为之，若老老实实等会议，国债被提前曝光，想要再提上日程，恐怕是难上加难。
完颜煦面上没有过多的表情，长身而起，凝神道：“好，那就合议吧。”
在场几人皆轻舒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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