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零星的雨滴像断线一样从浓云中打落下来。
在场的人无暇顾及点点细雨，个个皆目不斜视地注视着猝不及防的变故。
大祭司惊得掉了下巴，语气中掩盖不住的指责之意，“君主，三思啊，自古红颜祸水，狐妖祸国，您切莫被这美貌的女子迷惑了去。”
“从哪里看出天狼神的旨意就是杀了她？全是你一面之词！天狼神就是如此被你亵渎的？”完颜煦声音发紧，此刻的眼神比平常阴沉了许多，原本冰蓝色的眸子变得幽蓝，眼底深处的怒气随时要迸发，两颊收紧得宛如出鞘的冰刀。
“我是天狼神的神使，我..是大指..司，我说的话就是...扁...狼神的话，我，是....肿...么不....”大祭司越说越觉不妥，惊恐得撑圆了双目，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
“大祭司，别说啦！收手吧！天狼神饶命！大祭司他只是一时糊涂！”那名极干瘦的祭司一边对着大祭司说道，一边回头对着天狼神像不断在磕头求饶。
“你住...追，看我，肿...么收...机...你。”大祭司嘴巴张大大的，想再说话时，只听见嘎嘎呀呀的叫声。
大祭司“嘎嘎”地叫了几声，恐慌得头皮发麻，猛地起身冲小祭司跑去，气火攻心，面上如同被火烧般疼痛，头一阵眩晕，“啪”的一声，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师父，师父！”小祭司扑倒在大祭司身旁，声泪俱下，“啜黎还没报答您的养育之恩呢，你不要有事啊！呜呜…….”
“什么大祭司，就是一个老神棍，借着天狼神的名义随意指责别人是恶鬼是不祥，好了。天狼神他老人家看不下去了。”是睿王完颜翊飞幸灾乐祸的声音。
这场祭典从头就充满了阴谋的气味。
众人看着大祭司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长久以来对他的推崇和信任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冲击。
完颜煦睥睨了晕厥的大祭司一眼，面容冰霜一般冷，不理会他满脸流脓流血，而向小祭司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啜黎。”啜黎叩了三个响头，头不敢抬起，声音战战兢兢的。
完颜煦扬起头，看了天狼神一眼，漠然地打破砂锅问到底道：“孤问你，你可知大祭司为啥变成这般模样？”
“这……”啜黎欲言又止，眼神有些游离。
完颜煦看出啜黎的犹豫，“无论说什么，孤都恕你无罪。”
啜黎慌乱地点点头，咽了几口唾沫，想了想道：“龙猎王真谱的经文中说到，凡假传天狼神意，犯恶者，烂面失语，无颜如狼神，害人者，断肱挤，如蛇拊地，不足行也，不足以足行。”
龙猎王就是天狼的别称，龙猎王真谱说白了关于天狼神的经文。
而啜黎所说的经文意思是假传天狼神旨意去作恶就是面目全非，失去说话的能力。
如果是残害别人，更是会大腿断裂，只能像蛇一样匍匐在地上行走。
大祭司的现状已经应验其中的说法。
大伙一听，难道大祭司真的在假传旨意，所以才遭到天狼神的降罪？
“隗狮。”
“在。”近身侍卫隗狮出现在完颜煦面前，拱手行礼。
“今日起免了大祭司的身份，先带下去好生看管，对了，传个太医。”
“是。”隗狮得了令后，与几个侍卫把大祭司拖了下去。
完颜煦继续问小祭祀：“让你继续主持祭神大典，可行？”
啜黎一开始有些犹豫不决，很快眼神却变得坚定，“我从未主持过大典，但我是大祭司从小养大，一直在他身边，我想我可以。”
“那好，现在祭祀由你主持，继续。”完颜煦点点头道。
“啜黎遵旨。”领旨后，啜黎带着其他祭司重新布置祭坛。
完颜煦走到戚芫芃身边，凝眸看着她，伸出手，问：“能站起来吗？”语气平淡中透出几分温柔。
戚芫芃泪眼婆娑，“嗯。”乖乖地把手放在完颜煦的掌心里，在完颜煦的搀扶下颤颤悠悠地站了起来。
完颜煦握了握她细腻柔嫩的小手，把脸凑过来，在戚芫芃耳畔低语：“戏不错。”
温热的呼吸在戚芫芃耳边缭绕，拨乱了她的心绪，她故作镇定轻声道：“过誉。”
祭神大典重新举行，啜黎看起来唯唯诺诺，祭祀的时候却毫不含糊，跳神驱鬼洗礼净化等等也熟练无比，如没练习过无数次绝不会达到这种熟练的程度。
祭典一切顺利再无事端。
啜黎直到祭祀结束后又恢复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尽管众人对刚才的事多有揣测，也是疑惑重重，但现在也不是探究的时机。
祭典过后，完颜煦把啜黎唤至跟前，故意提高声音地问道：“远宁公主可有不妥之处？”
在场的人无论是看热闹的，还是别有用心的皆竖起耳朵静静地听着啜黎的回答。
啜黎诚惶诚恐，马上跪下，似回应完颜煦的声量，也是大声得回道：“回禀君主，远宁公主是真真切切的人，不是妖更不是其他什么。刚才占卜卦象显示为地水师卦，行险顺畅，中上卦，象曰：将帅领旨去出征，骑着烈马拉硬弓，百步穿杨去得准，箭中金钱喜气生。这个卦是异卦重叠的。师指军队；坎为水，为险；坤为地，为顺，寓兵于农。兵凶战危，用兵是圣人不得已而为之，但它能顺利无阻地解决矛盾，因为顺势而为，师出有名，所以能化凶为吉。”
完颜煦眉头一紧，沉默不语，身后的石默金翻了翻眼皮，无奈道：“啜黎祭司，你就说人话吧！”
啜黎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君主恕罪，是啜黎思虑不周。意思就是东弥虽然战事频繁，和亲是无奈之举，既然已经和谈，应顺势而为，远宁公主成为东弥的王后能帮助东弥解决矛盾，渡过难关，一切逢凶化吉。实在是一件吉事。”
“那天狼神有什么指示？”完颜煦昂首望着高耸入云端的天狼神像，神情淡然地问道。
啜黎低首小心地回道：“回君主，天狼神大人自是心生欢喜，因此才会显示刚才的卦象。”
完颜煦点点头，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你做得很好，即日起，你先代理大祭司一职了。其他的，容后再说。”
啜黎那紧巴的脸喜得像绽开的菊花，立刻下跪大拜三个响头：“啜黎谢主隆恩，谢主隆恩！”
完颜煦回过身，昂起头对众人说道：“啜黎大祭司的话，想必大家都听见了。谁敢再乱说，那就跟老祭司一个下场！”
他的声音悠扬而清越，有直上云霄之势，萦绕在山林之间。
乌泱泱的一群人同时有种错觉，说话声彷如从天狼神处传来一般，谁还敢当众造次，齐齐回答是，再齐齐跪拜。
戚芫芃唇角微微翘起，露出似有若无的笑意…….
回去的路上，戚芫芃躺在马车里的小榻上，阖上了眼皮，终于可以小憩一会儿。
“那个啜黎小祭司信得过吗？”杜鹃面露忧色地问道。
戚芫芃手指轻柔着眉心，“没有信不信得过，我只是给了他一个机会而已，能不能抓住还是靠他自己的本事。由他说出来，比我说的更有说服力。”
刚到蛟南山的时候，戚芫芃就迅速换上一套夜行衣，偷偷找了啜黎，跟他做了场交易。
前世无意间发现，啜黎在大祭司底下过得并不好，虽然从小跟着大祭司，却也自小就是大祭司的出气筒，稍有不顺心就被大祭司打骂，挨饿，泼滚烫的茶水也是常有的事，被折磨得厉害，因此才这么瘦小。
而这么多伤害都隐藏在衣服之下，旁人根本无法得知啜黎那早已伤痕累累的身体。
戚芫芃不相信这样的人会甘心在大祭司的阴影下活一辈子。
而她要啜黎做的事并不复杂，就把毒药放在大祭司的葫芦状酒壶里。
然后在适当的时候对大祭司落井下石，由此道出大祭司为了一己私欲假传天狼神旨意，更重要的是让她彻底摆脱不祥之人的说法，让其他人无法在此上再做文章。
他指证大祭司，她保他取代大祭司。
这么多年来，大祭司所做之事，啜黎全数看在眼里，即便是其他祭司也略知一二，何奈大祭司德高望重，其他人也是敢怒不敢言，如此有此机会，当然是一拍即合。
出乎意料的是，啜黎远不是他表面的那般懦弱怕事，相反他做得很好，一切都是这么的水到渠成。
这一点上，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之处。
杜鹃侧一侧脑袋，小声问道：“公主，那新送来的冠服有什么问题，为何您这么紧张？”
“我们的小杜鹃终于学会隔墙有耳了。”
“嘿嘿，”杜鹃不好意思地笑了，挠了挠头，“跟公主这么久了，就算我不聪明，也要学着不给公主惹祸不是？”
“是，你能这样，我就安心多了。那新制冠服的内里浸泡了毒液，只要穿上，毒从体表渗入，只要毒发，加上大祭司的指认，必会坐实我是不利于东弥之人，东弥是极信奉天狼神，对大祭司的话是深信不疑，届时大祭司要对我要杀要烧，其他人也不敢有异议。只要我被处死，这王后之位就可易主了。”
那就如前世一般，那时完颜煦极力维护，但也百口莫辩了，还让完颜煦落下了专政霸道的名声。
这一世，绝不可让完颜煦因为她，再被人落下话柄，让碧玉蒙尘。
杜鹃发出一声惊叹，“吓？这也太狠毒了吧？这次是下死手啊？幸亏我们公主未雨绸缪。”她眼珠转了一圈，问道：“公主，你是未卜先知吗？怎么提前知道他们在冠服里做了手脚。”
戚芫芃笑眯眯地看着她，柔声道：“我自有我的办法，你一个丫头知道得太多，不好。”
杜鹃虽然不聪明，反应也慢一些，可来到东弥的桩桩件件，再愚笨也觉察到些什么，所幸她心宽豁达，既然公主不说，自有她的理由，只要她平平安安就好了
杜鹃有些怏怏，可还是十分乖巧地“哦”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
两人说着说着，戚芫芃的眼皮越来越重，睡意袭来，昏昏地睡了过去。
等一觉醒来，已经是在凤和殿大门口。
杜鹃把戚芫芃扶下马车，戚芫芃前后张望了一下，脱口问道：“君主呢？”
杜鹃回道：“石默总管说君主说还有事情要处理，就先回朝晖堂了。”
“哦，知道了。”戚芫芃眼底浮现了一缕失落，她不明白她在期待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步入了正殿，白鹭和鹿复在殿中等候。
白鹭一见戚芫芃，眼眸中立马燃起了光芒，她快步迎上去行礼道：“公主，你可算平安回来了，担心死奴婢了。”
戚芫芃一脸欣然，看着白鹭充满血丝的双眸，她握住白鹭的手，宽慰道：“傻丫头，有何好担心的，我是什么人不清楚吗？”
白鹭抿住嘴连连点头：“是是，是奴婢多虑了。公主不止是我，鹿先生也在担心你，这不一起和我候着。”
白鹭的目光转向一旁的鹿复。
鹿复干咳一声，神色现出一丝赧然，“小白鹭，怎么连你也打趣我，我不是见你着急，想陪陪你嘛。”鹿复顿一顿，说道：“小徒儿这么机灵，而且背后有我，能出什么事？我就说你是瞎操心。”
白鹭白了鹿复一眼，不知方才是在殿中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
戚芫芃一片动容，眼眸中薄薄蒙了一层氤氲，一盏明亮的烛火等待着带着一身疲惫的她回来。让她有一刻的恍神，以为回到了那时的大将军府邸。
每当她外出疯玩后回来，总可以看到一张张关切的笑脸，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一道道喷香的饭菜。
每当她被仇恨阴暗几乎淹没的时候，幸亏有他们。
她看着这几人的面容，如日辉般耀眼，发出的光芒又如日照般温柔，一想到有人在此为她默默担忧，静静守候，暖意似潮水翻涌心头，此情此景，她期盼日后漫长的日子，还能常常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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