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主任忧心忡忡的从会议室来到下边的控制室，他面色就像刚被淬过火的铁板一样难看。本是想严厉的批评负责遥控的工作组，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他走进操作区的时候却发现，那些站在一排排操作台前的工程师们身上蓝色衬衫的后背上，一大半都已经因为汗水的浸泡跟他们的后背紧紧的贴合到了一起。他叹了一口气，这七次激光靶标校对失败，确实不是他们的原因。
地球的平均直径约为一万两千公里，地月的平均距离约为三十八万公里。而“太极”三星组成的三角形引力波探测阵列的边长为六百九十万公里。
如果把由三颗“太极”卫星组成的三角形阵列比作桌球台上摆放桌球时用的三角形球筐。那么地球的大小就相当于放在球筐正中间的一粒樱桃核。而用激光干涉臂组成巨大三角形的太极卫星大小，还不到圆珠笔头上圆球的万分之一。
如果是在一个二维平面上，要用这么小的卫星作为顶点组成这个尺寸的等边三角形阵列。那么工程师们要做的仅仅是在前后和左右两个方向上不断微调三个顶点的位置，用不了多少功夫就会得到那个边长为地球直径58倍的等边三角形。难度不会比玩七巧板大太多。
要是将这三个顶点放到三维的空间中，无非就是在前后、左右还有上下这三个方向上，更加细微的调整三个顶点的位置。多花点时间，最终也会得到那个想要的等边三角形。其难度，也就和在桃核上雕刻出一朵莲花差不多。
但是，如果把这三个顶点，放在宇宙空间中的太阳同步轨道上，让它们以每秒16.7公里的第二宇宙速度运行时。事情就变得及其复杂了，工程师们需要调整位置不再是简单的上下、前后和左右。因为同步轨道上任何一个方向上速度的变化，都会引起复杂的轨道位置变化。
也就是如果想要一颗卫星的位置往前移动，如果仅仅是简单的开启向后喷射的调姿喷口，那会出现卫星确实因为速度的增加往前移动了，但是也因为增加了轨道速度而往引力中心的外侧移动。这样的位置调节需要在三颗卫星上同时进行，难度可想而知。
原本，这种位置调节对速度产生的变化所导致轨道参数的变化量非常小，在普通卫星上完全没有影响。但是这三颗卫星需要用各自携带的激光发射器照射到六百九十万公里外另一颗卫星的干涉仪标靶上。那个标靶的位置，仅仅只有一张普通书桌的大小。
最要命的是，这还不是“太极”三星组成探测阵列的全部困难，航天工程的复杂和精细程度远远超出常人的想象。身处宇宙空间中的卫星，还会受到各种天体的引力摄动。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就是不断变化的地月位置而引发的引力叠加对卫星位置造成的轨道进动。
甚至，难以预测的太阳风，随机出现的星际尘埃以及那些我们还不清楚的未知原因都会导致卫星阵列激光靶标校准的失败。
不仅如此，因为光速恒定这个可怕魔咒的存在，地面指挥中心通过无线电对卫星遥控的时候，会存在几秒到十几秒的延时。这让每一次操作指令到反馈会有更长时间差。如果在平时，无非也就是多花点时间。但是现在，他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在这些因素的叠加下，要想完成这个六百九十万公里边长的等边三角形，其难度不亚于在帕米尔高原扔一块石头到漠河的一个篮子里。
更何况，他们快没时间了。虫洞引发的皮米级引力波会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尺度上，通过探测阵列，一旦错过了探测窗口，他们将再也探测不到这一圈以光速传播的时空涟漪。
“情况怎么样了！”尽管尹主任已经极力调整了自己情绪，但是他的话语中还是透着逼人的责问。
“在这个距离上，激光靶标校准难度太大了。卫星调姿喷口的单次喷射动量已经逼近甚至超过了位置变化影响参数的极限。前七次校对失败的原因都是因为，临近靶标的最后环节的精细照射，最小喷射量动量太大，导致激光照射位置偏出靶标。”
尹主任尽管心急如焚，但也没有责怪眼前这个头发都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工程师。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自己和楼上玻璃幕墙后的人要求他们做到的事情相当于用一块厘米精度的尺子去丈量毫米尺度的物体。
这次看起来像“大跃进”一般的观测任务并不是来自于某位领导人一时脑热的荒唐命令，也不是一起相互角力的政治任务。而是关系到全人类生存的观测。
“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尹主任的语气稍微放低了一些，但是颤抖的声调中还是可以很清楚的听出他的焦急。
工程师用已经汗迹斑斑的衣袖抹去了额头上的一片汗珠。
“正在让卫星重新接近最后精确校对的临近位置。”
“这次校对有多大把握？”尹主任问道。
工程师和周围的几名同事都是一愣，几个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又都低下了头去。那名工程师喉结蠕动，狠狠的吞了一口唾液。
“这...这个，要看运气了.....”他得声音颤抖着逐渐变小。
尹主任死死攥着拳头浑身微微颤抖，鼻梁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因为身体的抖动不住的下滑。但始终压抑着那股莫名的怒火，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并不是某个人的失误造成的，但是情况又已经不容有任何一点闪失了。
“如...如果...临近精确校对的空间位置，恰好和调姿喷口最小推力产生的空间位移阈值耦合，那...那么还是有可能成功的。”工程师继续颤颤巍巍的解释道。
尹主任抬头看了一下大屏幕上方那个血红色的倒计时数字48分35秒14毫秒。那不断跳动的数字就像是一把在磨刀石上不停来回滑动的行刑刀。而那把刀已经快要驾到了整个人类的脖子上了。
当他看到数字变为48分24秒12毫秒的时候，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前七次校对的空间位置误差范围是多少？”
工程师一下子从木楞的失神状态中恢复了过来，他回头在操作台上的计算机键盘上一阵敲击，然后指着屏幕说：
“根据统计数据，偏差范围都是在每次空间位置调整最小值的1/3左右。也就是说到了最后精确校对环节，因为卫星调姿喷口的最小推力过大原因。我们总会越过靶标。而这个超出的距离，基本都是卫星调姿态最小推力位移距离的1/3。”
尹主任阴云密布的脸上闪过一丝难得的光亮:
“把卫星从精细校对的位置上往外后撤一段距离，额....”他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
“位移到最小偏差距离30倍的距离上去。”
工程师脸上立刻腾起惊讶的表情：
“您...您是想通过最小调整距离的最小公倍数来抵消那1/3误差范围！”
尹主任满意的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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