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一月，有两件事是同步进行的。
一件是继商报之外，周立又接受了几家媒体的采访。
除了纸媒，还有包括卫视在内的极有影响力的电视台，坐实了云翳一小的明星学生。
三好学生的评选是每年的五月份，现在才十一月，距离评选尚有半年时间，但人人都猜测明年周立省三好学生的称号是跑不掉的。
相形之下，蒋红苇又哭了几次，彻底从周立手中接过了哭包的称号。
第二件则是云翳的旧城改造开始了，政府部门已经开始约谈支书，商量拆迁赔偿的事情。
拆迁的消息一放出来，什么牛鬼蛇神都在闻风而动。
为了多赔款赔地，有人开始加盖房子，更有人开始娶妻生子。
本来谈婚论嫁的少男少女提前做了夫妻只是普通手段，更有打了几十年老光棍的男人忽然娶了带儿带女的年轻寡妇，就为了在按人头赔房子的时候多算一些。
这些手段一出，倒显得周立一个小学生在拆迁前两个月买房没那么突兀了。
九零年代，政府对于拆迁的经验不足，条件规则都不像后来那么规范。
后来政府对于拆迁条件规则的规范更像是吃一堑长一智，从吃亏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
周立为防事情有变，又给支书送烟酒，言谈间把自己上了几次报纸电视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在这个时候的人心目中，上电视是很有背景，很有关系，很了不起的事情。
周立送礼是施恩，提起上电视就是施威了。
如此恩威并施，支书当然是拍着胸脯承诺一定给周立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不让任何人捣乱。
等拆迁的时间，周立惊讶地发现一股热潮正悄然席卷着云翳这个连非典都不曾侵袭的偏僻小镇。
事件的起因是某一天中午，周立去上课的路上，忽然发现酒厂宿舍的门口拉起了红色的横幅。
横幅上崭新的白色油漆印刷的却不是领导莅临欢迎参观之类的字眼。
从大门看进去，能看见地上摆着蒲团，横幅下面，一群大人就在蒲团上盘腿着。
上辈子，事件爆发的最初一段时间，周立并没有太多的感觉。
毕竟那时的她年纪还太小，虽然各种报道铺天盖地，虽然就连学校都举办了相关的事件展览宣传，但那些事对那时的周立而言还是太遥远了。
周立真正有了深刻的印象，已经是大学毕业，工作多年之后。
周立高中考去县城，大学考去市里，之后在市区找到工作。
周庭礼和李志琼则一直生活在县城里，周立每逢放假都会回去看他们。
2017年的一天，周立放假回家，听周庭礼说起当时的邻居阿姨遭遇了逮捕。
周庭礼说起他在之前就看见同组织者是如何将成袋的一元纸钞送进邻居家，用放在她家顶楼的印刷机在上面印刷文字，也说起实施抓捕那天来了很多人，不仅是他们这条街，相邻的几个街道路口都守着警察。
邻居阿姨作为组织的骨干，被抓进去之后，因为拒不交代而被羁押。
这段时间她老公的肝腹水复发了，找不到钱放在哪里而没能及时送医治疗，去探监询问，她也不肯说。
邻居叔叔又气又急又没钱，人就那么走了。
邻居叔叔的死亡，似乎对邻居阿姨没有丝毫影响。
邻居阿姨被放出来后不久，又一次周立放假回家，邻居阿姨的小孙女偷偷地告诉李志琼和周立：“奶奶跟我说，我们死后会上天堂，别人都去不了。”
再后来，邻居阿姨的高血压犯了，她自己也拒绝治疗，就那么走了。
邻居阿姨拒绝让老公治疗，也拒绝让自己治疗，就因为组织有反对现代科学，教法祛病强身的教义。
虽然知道这些，但周立并不打算掺和。
首先，现在的时间已经是九八年。而早在九六年就有宗教人士在权威媒体上指出这个组织的危害，九九年七月国家更是直接出手，距离现在不足一年了。
其次，虽然这个组织在九九年就被定了性，但直到将近二十年后，直到2017余孽依旧是贼心不死的。
周立不打算掺和，对方却主动找上门来。
这天下午放学，周立刚进小洋房就意识到气氛不对。
因为是周三，周庭礼回罗家坝去了，周立家里只有李志琼。
向家倒是一家三口都在，包括向阳，因为云翳中学比云翳一小离小洋房更近，所以向阳回来吃晚饭。
四个人围站在一起。
正听一个五六十岁，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看上去极为专业的中年男人侃侃而谈。
看见周立回来，李志琼忙招呼她走近：“立立，这是郑伯伯，快叫人。”
周立打量着面前陌生的中年人，虽然疑惑，还是乖乖叫人：“郑伯伯。”
中年人看上去十分儒雅随和，他笑着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几本书，儒雅随和地递到了向家三口和李志琼的手里：“我刚才说的都在这本书里，几位可以看看，有兴趣不妨参加我们的集体弘法。”
听见集体弘法四个字，再瞄了一眼中年人递出的书籍封面，周立有些明白对方的身份了。
递出书之后，中年人看向周立：“周同学，我能跟你单独聊聊吗？”
单独聊聊？跟自己吗？周立有些意外，却又没那么意外，现在她连对方的意图也明白了。
周立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反问：“郑伯伯，你有什么要跟我聊，是我妈妈都不能知道的吗？”
跟小学女生单独谈话，是女生的妈妈都不能知道的？
听见周立的这句话，李志琼没有那么警觉，她本就不是心细如发的女性。
倒是中年人警觉起来，连忙解释：“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妈妈也能在场，也能听了？”周立笑起来，满脸无辜。
“……当然。”
沉默须臾，中年人振作了一下：“那我们到你家里说吧。”
“我爸不在家，就我和妈妈，你有什么事情是非要去我家说，别人不能知道的吗？”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的意思就是在这里说也行了？”周立笑得越发天真无辜了。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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