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妖终于离开了么？”
浮云台上，李柃得知了此事，并没有丝毫意外之色，因为这是几百年前就已经决定的大局，天下各方都已预见到了它的发生。
只不过，拖延到如今，还真令人有些意想不到。
“是的,听说那些天妖们联合起来狠狠搜刮了一番聚窟洲，当真可谓是刮地三尺！
现如今，聚窟洲内但凡有名的仙人洞府，奇珍异宝，几乎都被搜刮一空，杰出的妖才争相互戮,各族战斗不休，也结下了极大的仇怨……”
聂英智念及自己所得的内幕消息,也不由得甚为感慨：“那些天妖们,当真是害聚窟洲不浅啊！”
“他们的心中已经没有十洲世界，天妖之下，余者皆为蝼蚁，又不参与其他洲陆的争斗，各方强者大能自是放任自流，等着他们搜刮玩聚窟洲安稳离去。”
李柃微微一叹。
“其实真论起来，我们这些当世大能们，就没有一个是无辜的，是我们放任不管造就了聚窟洲的苦难，这一点，并不能够在道德的高地置身事外。”
聂英智听出李柃似有自责之意，连忙道：“师尊派了宋师兄，洛师姐他们传道聚窟,给生活在那里的人族和向善妖修带去希望,已然是功德无量。”
李柃知他好意，淡淡一笑,道：“不必说这些,我清楚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李柃晋升化神之后，赶上了天妖下凡，劫掠聚窟洲的时期，若是去往那里与牠们作过一场，必能拯救些许受难之人。
但如此一来，引发的后果不可预料。
因为此举将有可能刺激到已经对十洲世界不抱任何指望的妖族天妖们，令得其不惜一切代价展开报复。
这不但可能威胁到北海，还有可能危及整个世界。
由此而知，成就了大能高手，有时也需要妥协。
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他一个大能高手，他所背负的东西，会自然而然的随着格局打开而增长，考虑问题要从许多角度去看，有些时候，甚至要表现得如同天道沧桑无情。
因而他过往还是一介凡民时，心地善良，忧国忧民，曾于玄辛国中拯救百万生民于灾祸,如今却似淡漠许多。
但从结果来看，北海的繁荣稳定，以及带动西海安稳所带来的效益，胜过昔年善举何止万千倍？
他所拯救过的凡民，何止万千亿？
因而聂英智之言，其实还是从道德叙事的角度去安慰，根本未能领悟其真意。
李柃也没有多跟他解释，只是道：“之前的局势，可以说是天下强者们的一个默契。诸人不管聚窟洲，放任聚窟洲自行争斗，天妖们各凭本事带走那里的资粮和底蕴。
如今聚窟洲已然大乱，将要在天下间首先陷入末世浩劫的困境，也该是时候下场了。
我们在那里拥有百味香和香食之道作为棋子，还有万寿殿这么一个本土的强力盟友，天然就要比各方多出一些优势，正好借此机会大展身手。
你传令给宋阳，洛英，叫他们准备接收前往那里的本宗修士，宗内内门和真传弟子历练之地，也从原来的其他洲陆改成聚窟洲……”
聂英智躬身行礼，应道：“是。”
……
聚窟洲，百味门，宋阳，洛英夫妇得知宗门总舵传来的消息，俱皆倍感振奋。
“太好了，宗门终于决定落子此间，不再像过去那样避免直接争斗了！”
前几百年，天妖下凡，肆虐聚窟，他们作为外来的势力，可没有少低调做人。
虽说凭着一手香食之法的手段，加上盟友万寿殿顶在前头，也算得上是闷声发大财，但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难免丧失心气。
时间久了，就连麾下的真传弟子们也失去了开拓进取的雄心，对此间诸事极为悲观。
在事态发展到如今这般境地之前，他们的真传弟子晋升到了筑基后期之后，都是去往其他洲陆游历闯荡的。
这一来是为惯常的增长见识阅历，二来也是避免被妖族针对，遭受惨重损失。
连筑基真传都如此，炼气境的弟子们，所能活动的范围，做到的事情，无疑更少许多。
积香宗并未对他们抱有太大的期望，无非是希望百味门能够在此站稳脚跟，给传道于此打下个基础而已。
但如今，宗门终于似有重视之意，改变了过往的保守政策。
可想而知，自家门派很快就要迎来大力扶持了。
转眼功夫，一段时日过去，百味门山门果然迎来一批来自宗门总舵的历练弟子。
“这里就是百味门的山门，看起来还真是一片荒莽之地啊！”
积香三真之一的罗真站在船舷边，看着飞舟下方逐渐变大的下方山谷，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韩真听到，不由摇了摇手中的折扇，笑言道：“韩师妹，这聚窟洲原本就不是什么文明兴盛之地，过往我们来此历练，不是早见如此景象了么？”
罗真道：“那也不至于几百年间都还这样。”
叶真从不远处过来，正好听到这句话，不由失笑道：“不说聚窟洲，就是其他各大洲陆，诸般景色千百年不变也是常见之事，说起来，一直保持欣欣向，繁荣昌盛的，也就唯我积香宗治下的北海了。”
“三位真是好兴致，在这里讨论什么呢？”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来自四海商会奇珍楼的管事走了过来，略带几分讨好，凑过来说道。
积香三真虽然于一百八十年前晋升结丹，实现了自身道途阶位的跃迁，但这些海中商会的管事都是旧识，也就没有什么架子，笑着把自己讨论的内容与之分享。
那管事闻言，恭维道：“贵宗之贡献，我四海中人有目共睹，确实是有着莫大的功德。”
不过话锋一转，却又说道：“但你们要说这边荒凉落后，我可不答应，尤其是在百味门这边，贵宗的两位二世祖在此率领弟子筚路蓝缕，开创基业，可是凭着一手好厨艺，创下了香食之道的偌大家业，积香仙尊过往传下给他们的《聚窟灵食谱》，更是早已美名远扬，传颂十洲四海！”
“聚窟灵食谱？”
听得此言，积香三真眼前一亮，这个他们当然不会不知。
“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了，聚窟洲这边或许在其他地方的发展逊色于各方，但在美食之道，可是遥遥领先！”
“据传还有好事者将其称之为美食之都，佳肴之乡，这里才是十洲世界食补和享用美味佳肴的发达之地，相较之下，其他地方都是饮食文化的荒漠，落后的地区……”
昔年李柃留下宋阳，洛英夫妇和他们创立的百味门在此，赐予按照《万国风物志》体例所撰的《聚窟灵食谱》。
此一经典，记载着香道以香为食，增益三宝的食香筑基和结丹，还有各种各样的聚窟洲风物与烹饪之道相关的食材图谱，由此而借鉴食魂之法演绎食道神通，借以发展道途分支。
聚窟洲是古之福地，地大物博，特产丰富，在猎取超凡食材方面拥有着莫大的优势，为此，百味门借着李柃所赐的法则真意演绎出了美食道种，并且自行摸索出一种独具特色的修炼道途。
“听说百味门正在各处搜罗灵蕴食材，举办盛会，将要举办一场美食盛会给三位接风洗尘，我等有幸，也可以跟着参加此宴，这却是托了三位的福了。”
管事这时候又再提起一事，说得三人心生遐想，颇为期待。
百味门的灵宴名扬四海，乃是从香道盛典焚香宴转化而来。
具体的形式，当然是搜罗各种贵重灵材，弟子门人比武斗艺，老饕食客们大快朵颐。
久而久之，也形成自己独特的文化符号，与母宗的焚香宴区别开来了。
果然，不久之后，宝船抵达百味门山门，看到的就是一片彩棚堆聚，彩旗飘飘，各方宾客摩肩接踵，游人如织。
喷火，舞龙，舞狮，敲锣，打鼓，唱戏……
诸般节目陈列街市，场面热闹非凡。
宋阳和洛英派出一人在坊市大门口迎接众人，竟是自家嫡子，积香宗的第三代真传宋城。
这宋城虽说只是筑基修为，但论年纪，比积香三真还大，论身份地位，更是门主传人，三代豪贵，自然非同一般的筑基管事可比。
积香宗也不是那种跟着修为实力定辈分的魔门宗派，三真连忙上前见礼，言称师叔祖。
宋城连忙虚扶，热情说道：“三位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接着对众人道：“我百味门上下接到宗门通知以来，日盼夜盼，等待诸位到来已久了，今三位联袂率众而来，助益本门攻略此间，本门不胜感激，唯举办一场盛大的美食灵宴为各位接风洗尘，聊表心意……”
百味门的风格就是遇事不决吃个席。
宗门比武？举办宴会。
节日庆典？举办宴会。
纪念缅怀？举办宴会。
为着宗门派遣过来支援自己的同门弟子接风洗尘，自然也少不得一番大快朵颐。
积香三真欣然答应，但在应宋城所请，往里走去之前，暂时阻止道：“且慢，宝船内还有重要人物，我们先请她下来。”
宋城闻言微愣，这艘船内，竟然还有连积香三真都要倍加礼遇的人物？
是金钱会的那些个大长老，还是宗内前辈高人？
仿佛看出了宋城的疑惑，韩真主动解释道：“她既是我宗弟子，也是妖族王侯，准确来说，应当是这聚窟洲内所有狐类一族的王者，曾经的天妖贵裔，一方妖王转世之身……”
随着差遣过去的使者通知到位，几十个身影出现在宝船通往地面的长梯，依次而下。
那些都是狐妖，犬妖与半妖混血种护卫。
他们众星拱月般簇拥着的是，是昔年从聚窟洲去往北海的天狐一族妖王转世之身，曾经为胡嫪的燕笄。
当她踏上聚窟洲的土地，真实感触到这一曾经灵魂生活的故乡之时，莫名的情绪自然而然的浮现，天地之间似有无数莫名聻灵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以常人无法察觉和理解的方式融入其身。
这使得她产生了一种类似近乡情怯的感受，原本就已经有所觉醒的前世记忆更像是打开了某个阀门，自然而然的涌现更多出来。
胡姤陪伴在她身边，心怀莫名感触，望着这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大地久久无语。
她并没有燕笄那样的顿悟之感，但是近五百年的一番往返，还是难免生出恍若隔世之感。
胡姤眼角微润，喃喃自语道：“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她的容颜业已衰老，脸上起了许多皱纹，头发也变得花白，看起来就是普通不过的凡俗老妪。
这和过去那个风情万种的妖王妃子形象大相径庭，但却又是理所当然。
因为她并没有能够修成妖王，拥有长达数千年以计的寿命。
天狐一族的资产，数百年间积攒的本钱，几乎全部都投在培养燕笄，以及其他狐妖一族新丁上面了。
这一次，她原本可以留在北海的却罗仙府之内熬到寿终正寝的，但是听说天妖离去，积香宗重新把攻略重点放回聚窟洲，便主动跑去向聂英智申请，带领一众狐妖和半妖子民返回此间。
“海上终究不适合我们狐妖一族生存和发展，茫茫大海之中的岛屿，就算再大，又怎么及得上聚窟洲内的山林河谷？
仙尊待我天狐一族恩重如山，但也无法改变我等狐族子民的天性，终究还是要返回聚窟洲才适合生存……
不过，这一番正好可以和百味门互为盟友，相互扶持。”
她收拾一番心情，念及此前和李柃，聂英智密探所论的种种，悄然对燕笄说道。
随后又道：“好了，三真他们还在等我跟我们一起拜会此间门主呢。宋门主，洛门主是积香仙尊的亲传弟子，也是这百味门的执掌者，不要让他们久等了。”
燕笄点点头，带领众人过去和积香三真，宋城他们汇合，然后往山门而去。
宋阳洛英已经在里面等着了，一番热情寒暄，宾主分座，盛大的宴会也即行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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