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龙平在官场摸爬滚打二三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是，他忽然发觉，自己并不了解女儿。
不过，现在这个处境，能与李恨水拉上关系，是件大好事。
纪委真的是定人生死啊。
女儿如果和李恨水在一起，他乐见其成。
谢薇已经注意到爸爸疑惑的目光。
怪就怪自己说漏嘴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
事实改变不了。
谢薇说：“爸爸，邓金林出事，他的问题性质很严重，涉案金额在亿元以上。
你是我的爸爸，我希望你清正廉洁，平平安安。
我和妈妈也无数次告诫你，钱够用就行，不能被糖衣炮弹击中。
但我真的很不放心，你能不能经得起调查？”
谢薇说得很直白。
谢龙平更加相信，女儿和李恨水关系非同一般。
如果只是普通关系，那李恨水就是一个外人，怎能和外人说如此私密的话？
谢薇不想隐瞒，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爸爸，恨水不是外人，你不要有任何顾虑，什么话都可以说。”
谢薇又对李恨水说：“恨水，你说是吗？”
李恨水讪讪笑了笑。
谢薇又说：“恨水，我从来没让你包庇我爸爸，查处贪官，是你职责所在。我完全能够理解。
但我不希望你查我爸爸。如果那样，将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如果那样，我会永远恨你。”
谢薇的话，近乎直白地告诉谢龙平，她和恨水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就是一个傻瓜也能听懂谢薇话语中的意思。
谢龙平可不是傻瓜。相反，他是人精。能混到副厅级，哪个不是人精？
既然李恨水不是外人，那说话也就无所顾忌。
于是，谢龙平说：“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有几个人能够做到？
我是凡夫俗子，物欲横流，哪能做到清心寡欲？
再说，权力太大，想不犯错误，都难啊。”
谢龙平担任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之前，是县委书记。
在权力体系中，县委书记权力很大很大。
用巴东县委原书记陈行甲的话说：你哪怕昨晚做了一个梦，第二天也可以把它变成现实；当县委书记收钱还是很容易的，不收钱才难！
谢龙平说的也是心里话。
谢薇神色变得凝重起来，问：“爸爸，你的问题是不是很严重？”
谢龙平苦笑道：“薇薇，你不懂，处在我们这个位置上，如果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真的很难。除非你有万贯家财，才会视金钱如粪土。”
谢薇紧张地问：“爸爸，你的问题如果被查实，会不会坐牢？”
谢龙平长叹一口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谢龙平说话遮遮掩掩，谢薇又气又急：“爸爸，你总是从大环境找原因，从不反省自身抵制不住诱惑！
你和妈妈的工资，足足可以保证全家人衣食无忧。是你太贪心！
我和妈妈无数次提醒你，做人不能太贪心，可你偏偏听不进去！”
谢龙平为人强势，但对于爱女，从小疼爱有加。可以说，是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里怕摔。
谢薇说重话责备，谢龙平很难堪，辩解道：“薇薇，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有个美好的未来，让你衣食无忧，一辈子不愁钱。
我是在农村长大的。小时候，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薇薇，我是穷怕了，所以才害怕贫穷。”
谢薇冷声道：“如果你用贪污受贿得来的不义之财，让我过上所谓体面的生活，我觉得羞耻！宁愿不要！”
谢龙平低着头，不说话。
此刻，他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或者，是在法庭上接受审判的犯罪嫌疑人。
李恨水劝和道：“薇薇，还是不谈政事吧。”
薇薇将筷子一放，气鼓鼓地说：“不吃了！哪有心情！”
李恨水望着谢龙平，心中五味杂陈。
谢龙平小时候穷怕了，当官后才想方设法搞钱，以求心里安稳。
有一个事实，不得不承认，越是贫苦人出身的，可能对于金钱的渴望越强烈。
相反，家中有钱的，比如有家族企业的子女，反而将金钱看得淡。
但有钱人又不愿意步入官场，或者，不能进入官场。
谢龙平见女儿生气，哄道：“薇薇，别激动，好不好？爸爸以后都听你的。”
谢薇的泪水涌了出来：“爸爸，刚才我的话，可能语气重了点，但都是为你好。我不希望你身陷囹圄。
哪怕你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就心满意足。”
李恨水说：“薇薇，先吃饭，吃饭后，我们再谈，好吧？”
谢薇终于拾起筷子，开始夹菜，但吃得很慢，心事重重，闷闷不乐。
谢龙平举杯敬李恨水：“李主任，还请多多关照。”
多多关照，其实是手下留情。
干李恨水这一行的，决定人的前途命运，权力很大。看看上面纪委落马的“内鬼”，很多级别不高，但可以遥控指挥省级干部为他的亲朋好友承揽工程。
原因并不复杂，他们掌握很多举报线索，以及案件调查进展。
餐后，谢薇单独和李恨水交谈。
“恨水，我也不想拐弯抹角，我爸爸问题严重吗？”
“薇薇，你爸爸问题是否严重，他比我更清楚。
邓金林被查，接下来，江南官场会有一场地震。
因为邓金林必定会交代很多问题。
哪怕头再铁，也扛不住。我们总有办法让他开口。”
“恨水，有人举报我爸爸吗？”
“有，而且很多。”
“都有哪些问题？”
“徇私枉法，贪污受贿，腐化堕落。薇薇，举报是否属实，因为未经调查，我们不得而知。但你爸爸最清楚。
我不查你爸爸，但不代表别人不查。就算他暂时不出事，但将来呢？不要心存侥幸。要及时收手，要相信组织。”
“恨水，你是让我爸爸主动投案吗？”
“如果问题严重，主动投案不失为一种选择。”
“恨水，我现在就和爸爸谈。他很多事瞒着我和妈妈。我妈妈不是贪内助，无数次告诫过他：手莫伸，伸手必被捉。”
谢薇和谢龙平长谈许久。
然后，谢龙平又单独和李恨水长谈：“刚才从薇薇那里知道，你和她的关系。我总体上还是很开明的，也尊重薇薇的选择。希望你真心实意对她好。”
李恨水不说话。谢薇是真的说了，还是在诈他？
不过，这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恨水，我做的事，我会承担一切后果。我最放不下的还是薇薇。”谢龙平直呼“恨水”。
“你说。”李恨水坦然面对。
“永远保护薇薇，算我求你了。一个父亲对女儿最真切的期望，就是希望她永远幸福平安，也希望有一个永远珍爱她的男人。”
谢龙平望着李恨水，眼神中满是期盼。
“谢书记，我答应你。”李恨水不愿辜负任何一个对他好的女人。
谢龙平拍了拍李恨水的肩膀：“我相信，薇薇的眼光不会错。薇薇就托付给你了。”
然后，谢龙平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薇来了。
“恨水，我说服了爸爸，让他主动投案。他说这几天先回去处理一些事。他还让我，暂时一定要瞒着妈妈。我答应了。”
“薇薇，刚才我答应你爸爸，永远保护你。”
谢薇投身于李恨水的怀抱，喃喃道：“我的选择，果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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