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沈琼林目光陡然一变，一瞬间眼神严肃，目光落在于璟珂身上。片刻便垂下眸去，敛去眼中神色。
于璟珂奇怪看了眼沈琼林，刚总有一瞬觉得他在看他。
有人问： “什么林五郎、林五娘？究竟是哪家的公子小姐？？璟珂，你该不会是——”语气揶揄。
于璟珂闷叹一声，遂自摇头，目光浮出深思。
“此人气度谈吐并非常人，且曾搅上血衣卫，如今看起来全身而退，恐怕身份复杂。”语气深沉。
闻言，士子们具是一惊。
“京中竟有女子从血衣卫手下逃过，倒真是想见见。”
一人呢喃着“林五娘”这三个字，突然蹙眉道， “林五娘该不会是林小五吧——”眼神怀疑，语气有些不确定。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明里暗里将视线落在沈琼林身上。
林小五——沈三郎——
坊间的腌臜话本一出接一出。什么冷面将军戏内侍，什么风流太监压娇软将军……
沈琼林却面色如常，淡淡扫过这群士人。眼神清淡，却叫人无端感到一股严厉感。
一人试探问： “沈兄可看到对面那人了，可是云州——那将军？”
见话题逐渐乱带，于璟珂连忙打圆场， “喝酒喝酒，说那些胡乱传的事干甚，于某自罚一杯——大家继续颂雪，颂雪。”
沈琼林眸光沉下，微微俯身，拱手一礼，并未刻意避讳。道： “诸位今日邀沈某赴宴，感激涕零，无以为表。”微微鞠一躬。
“然——”话锋一转， “诸位言语提及，沈某欲辨清一二。有人在坊间大肆传播秽闻，泼云州将军污水，此些全是不羁之谈。诸位既有不弃沈某之贤，还请莫要再信、再传这等荒诞无稽言说。”语气郑重，神态凝重。
士子们原是开玩笑，此刻见沈琼林如此当真，立马有人打哈哈道： “沈兄言重了。我等自知沈兄高操志洁，无端落入那将军的秽闻中，平白受了委屈，日后再也不提了，沈兄莫要放在心上，抱歉了。”随即朝沈琼林微微躬身。
沈琼林见人诚恳，便将人扶起。随后眼神郑重盯着那士人道： “沈壑罪奴之身，从无委屈。区区蝼蚁，怎配玷污将军之辉。日后还请诸位明察秋毫。云州的将军绝非传言那般。”
又朝人行一大礼。
众人见沈琼林如此这般，知他心中至诚，是真心想为那云州的将军清名的。
有人道： “沈兄言语中多有维护之意，撇去那些捕风捉影的乱传，似乎很知晓这将军的为人？”
沈琼林垂眸， “沈某不过一介罪奴，安敢言说知晓将军。不过——将军是在下的恩人，自要为其正名。”
“可她亲手凌迟了全族上百号人!!!”有知情人愤愤道。
“没有无端就挥刀屠戮之人。将军也是人心肉长。”
于璟珂立刻上前， “算了算了算了，咱还是不提外人了，吃饭吃饭。”
众人打了几声哈哈，这茬总算是过去了。但也没了先前宴饮的欢乐。不到两刻钟时间，宴会也便散了。
于璟珂提出送沈琼林回去，其他人相继离去。
沈琼林站在食满楼楼下，看新雪覆盖，道路上那两行车辙印只剩下朦胧痕迹，心中微叹。
于璟珂走过来道： “沈兄，我送你回去吧。”语气染上关切。
沈琼林扭头，淡淡的眼光从于璟珂脸上扫过。
“不了。璟珂兄，你当与我疏远些的。” 眼眸垂下，视线还落在那雪地上。
蓦地一只麻雀飞来，在道路的泥雪里踩下数几爪印，倏忽跳到檐下，啄着地上仿佛在觅食。慢慢蹦到沈琼林脚边，饮下几个脚印。
沈琼林心里微微一烫，依稀记得她雪天经常会在庭院里看那几只鸽子闲逛，神色在那时似乎才会露出一丝放松来。他在院中扫雪许久，最终明白了她是喜欢那些鸽子在雪地里留下的稀疏脚印。
最近连日下雪，不知她是否又会在庭院里观赏。但无论如何，她可以喜悦片刻了。
于璟珂见沈琼林盯着地上的麻雀出神，眉头轻蹙，内心也没有责怪他无端出神，道， “沈兄不必与我生疏。”
沈琼林扭头，朝于璟珂郑重点了一下头， “璟珂兄好意，琼林心领。在此谢过了。”揖礼一拜。
“琼林是罪奴之身，蒙陛下不弃，叫琼林在风波楼修书，然琼林身上是非多，过去随风已逝，只当尽好本分，不忘初心。诸兄知我处境，如今已好至不能更好，再得体恤接受，已是贪婪了，不敢再言过去。”又深深一拜。
于璟珂重重叹了口气，虚扶沈琼林起来。
眼神闪烁，这可是曾经的天才。一代人不能望其项背，都只能注视其光辉仰息。如今却零落成如此谨慎模样，心中不忍。胸中长吐一口郁气。
天才的羽翼被人折没了，整个人也黯淡下来了。
“在下明白沈兄之意了。便让在下送你回风波楼吧。”
沈琼林抬头，微微垂下眸，眼中浮出深沉思索， “不了，璟珂兄，今日好天气，在下想独自走回去。”微微一拜，告辞离去。
于璟珂站在食满楼檐下，看着道路上那个蓝色身影朝西边走去。背影瘦弱，脊背却十分挺拔。猛然心里跳出一句话， “高世之才必有遗俗之累——命运罢了。”
眼眸一震，喉头一滚。
这句话是那人评价贾生之语，如今竟从自己的脑海里映照到沈琼林身上。又想起这两人之间的传闻，虽说沈琼林已澄清，但心中总觉莫名玄妙，心咚地一沉。连忙将这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到脑后。
其他人不知，但他是真正与“林五郎”打过交道的。匆匆一面，也知是人绝非传闻所说那样。是他脑昏了，连忙大吸了几口冷气。
眸光一沉，朝马车方向走去。
沈琼林独自走在返回风波楼的路上，眼底一片宁静。
有沈氏十族捏在皇帝手里，皇帝不担心他会有二心。从刑堡中出来以后，他主动提出为皇帝办事，做他的爪牙。现在他的手上也沾了血了，却心如止水。
朝后看了眼，道上留下他两行深深的脚印，并立在即将消失的车辙印旁。
雪天真是好天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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