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连海洋都还是睡着的。
平整的沙滩上出现几个脚印，还是新鲜的。
谁大早上就来赶海呢？
仔细看一下，发现还有一行小小的爪印，似乎是小兽留下的。
潮水涌动，不时亲吻着海岸和一双靴子，白白的如月光般皎洁。
“千缘，你不用勉强……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莫以尘担忧的站在何千缘身后，看她哆哆嗦嗦的样子，忍不住开口。
她还是在逞强，却又阻止不了，果真无奈。
“不……不行，不能让你自己去！我可以的……再试一次！”
何千缘低着头，盯着脚底的海水。
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想起之前被鱼叼走的画面，更不要害怕大海。
努力了半天才迈出去半步，小奶豹都冲完浪回来好几次了。
何千缘为什么突然想克服恐惧，出海呢？
闲的吗？
是的！
要不是莫以尘想要出海，非要亲自会一会那巨鲸，她打死都不会到海边来的。
都怪他，没事逞什么强！
可自己也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去冒险啊。
不就是小小的大海吗？
有什么可怕的，分分钟搞定的事！
话说的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这不，到了海边不就被风扇到了舌头吗？
何千缘终究还是没能克服心里的恐惧，止步于海滩前。
哆哆嗦嗦的，再也没能迈出一步。
可能，在她的潜意识里，自己的命还是最重要的。
她也是有些自私的。
莫以尘看着她努力的背影，而且为了自己而努力，他就很知足了。
走上前，轻轻把手搭在她的肩上，眼眸中闪烁着点点光芒。
“时间还来得及，我等你，你一定行的”，莫以尘淡淡一笑，似乎是在安慰她。
莫以尘这前后态度的改变，也太快了点吧？
何千缘虽然疑惑，但也没胆子想那么多。
深深叹了口气，缩回脚，耸了耸肩立刻又振作起来。
“那你别骗我就行，我肯定可以的……！”
信誓旦旦的说完，何千缘望向流萤般的大海，心里也是真的很渴望能战胜自己的恐惧。
和他并肩作战一次。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愿意冒这次险，嘴上说的是，“他出了事，自己的目的就很难达成了……”
其实究竟是什么，她的心是知道的。
莫以尘温柔的笑着，眼眸偷偷的忽然一沉，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
……
其实这次私自出海，他本来不想告诉她的。
但自己的心思在她面前，好像永远都藏不住。
只是这一次，还是不要让她冒险了。
自己没有什么牵挂，如果不幸，死便也死了。
可她不能，她还有心愿没完成。
这一天，两个人就一直泡在海边，他执着她的手，她为他努力着。
知道彼此的心意，就算死便也无憾了吧。
心神不宁了一整天，何千缘回到客栈倒头就睡了。
小奶豹也是玩了一整天，趴在何千缘怀里，睡得死死的。
莫以尘轻手轻脚的，将何千缘沾满沙子的鞋子脱下，盖上被子。
坐在床边垂眉浅笑，月色朦胧，他的心却十分清明。
望着月色，他想了很多，也认准了许多之前一直不敢确定的事。
比如，自己到底是喜欢她还是感谢她。
莫以尘应该有了答案，而且除了师父和影爷爷，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风吹，心意动。
那抹淡蓝的真心，毅然奔向了那片星海。
狂风呼啸，悬崖峭壁上卫隐站在风颠里，浅色的眼眸中闪过一抹蓝光。
“他终究还是不一样，执着得很”。
弱弱的一句，却似惊雷般震撼着心灵。
“这不就是我们想要的吗？开心点，你这张脸还是笑着更能蛊惑人心”，黑暗中的一个人影，颇为欢愉的说道。
“蛊惑人心……是啊，我最擅长这个了，生来就是……”
贝壳流苏被风吹的凌乱，哗啦啦的碰撞着。
给这险夜，增添了不少星星点点的火花。
……
莫以尘划着一艘小船，借着朦胧的月色和风陨的荧光，悄悄驶离海岸。
雾气层层的海面上，伸手不见五指，独身一人难免心里发怵。
莫以尘手起刀落，划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淋漓滴落在深不见底的海面上。
无光的时候，血是黑的，心是红的。
不一会，浓郁的血腥味果然惊醒了沉寂的海洋。
漆黑的海底渐渐闪现一团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很快就围住了船舶。
船底是晶莹的蓝色，混合着鲜红的血。
流云过，月色出，真容现。
莫以尘看清了，那是一群荧光水母，正一朵一朵的在海面绽放。
美得让人忘神。
新鲜的血液和大群的水母，显然是一顿不可多得的大餐，巨鲸嗅着味道就出现了。
扰动的海水肆意撕扯着船身，莫以尘俯下身才勉强稳住身体。
巨大的黑影缓缓逼近，水母一哄而散。
它从船底游过，便是一次惊险的震荡。
莫以尘警惕的听着巨鲸的低鸣声，神秘，悠远，远到直抵心底的最深处。
一般的鲸类需要定时换气，可是这只巨鲸，这么久了一次都没有浮出水面。
看来不好对付，也难怪卫府不愿管。
只是卫府都不管，谁还会管呢？
可能，就只有像莫以尘这样的傻子吧。
莫以尘看着船底的黑影，渐渐变小消失了，应该是潜入了深处。
突然，黑影一瞬间大了起来，直直地撞向小船的底部。
“风陨！”
风陨及时载着莫以尘飞了起来，借着明亮的月光下，也看清了它的真容。
石灰色的皮肤，一张巨口长满尖牙。
眼睛布满血丝，几乎和人的脸一样大。
身上还镶嵌着密密麻麻的紫色藤壶，深深嵌入了肌肤，都出脓了。
看起来十分恶心，不像是什么通人性的灵物，也难怪会吃人。
小船被撞得粉碎，还好莫以尘及时躲开了。
莫以尘踩着左刃，执右刃立于月上。
脚下没了稳妥的着落点，只有一刃在手，最好还是不可恋战。
自己的内力支撑不了风陨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巨鲸再次潜入海底，蓄力激发。
等它再次浮出海面时，顿时激起千层浪，如猛兽般扑向半空中的莫以尘。
清冷的蓝色身影，在海面上孤勇奋战，只为于心不悔。
躲过层层巨浪，承受住鲸尾的冲击和精神上的恐慌，已是身心俱疲。
看来还是无法与自然抗衡，而要充满敬畏。
莫以尘斩了几剑，风刃冲击着浪花，碰出夜的点点荧光。
湿漉漉的头发坠着珍珠，已分不清到底是水，还是汗。
若是拼不过便也是命了吧。
好在她无事，那就好。
莫以尘抱着决心，准备作最后一搏，或者最后欣然的赴死。
巨鲸越出海面，巨大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莫以尘，准备击水而起直接活吞了他。
巨口深渊就横在眼前，莫以尘没有害怕，心里反而是有种解脱的感觉。
“死亡吗……期待很久了”。
但愿自己的死，有可能带给这个世界一丝转机，一丢丢就好。
……
忽然，一个长形的东西从薄雾中窜出，径直扎在了巨鲸的嘴上。
刺破了，鲜血直流。
巨鲸暴怒，低吼一声又潜入了海底。
莫以尘蓦然回首，眼前白月色的身影，是那般不真切。
但是狂跳的心告诉他，真的是她。
就像重逢那一天一样。
砰砰砰的跳……
莫以尘落在了小舟上，依旧执着剑，刚抬起头就见何千缘一脸怒气。
“千缘，你怎么……”
“什么怎么？先脱身再说，等我回去要你好看！敢耍我”，何千缘撇过头，故意不看他。
她不害怕了？
怎么可能，她的手还在抖呢！
只不过在现在这种关头，还管什么怕不怕，先活下来再说吧。
莫以尘也收了心思，专心应战。
只是为时已晚，巨鲸躲在海底怎么也不出来，疯狂的搅动着船下的海水。
慢慢的，海面冒出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力十足，谁来了都拒绝不了。
船身剧烈的晃动，何千缘本来就很害怕。
脚软不说，再加上一个不留神，很自然的就失衡般狼狈落水了。
“千缘！”
莫以尘伸手去抓她的手，可惜只差一点。
莫以尘也什么都不顾了，纵身跃入深海。
扑通一声——！
双双入海。
何千缘掉入海中，心理上的恐慌压力让她手脚无力，只能静静的坠入海里。
像绸带般柔软无力。
水中寂静极了，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可能是极度恐慌的缘故。
气泡从耳旁划过，带着几声不知名的悲鸣。
随着深度越来越深，水母游了居然不惧被吃的风险过来，开始围绕着她守护起来。
周围闪着蓝盈盈的光，这一刻，自己好像浸在了银河里。
要死了吗？
不能死，还没到时候呢……
何千缘朦胧的眼前，忽然显现一片淡蓝，好让她心安的感觉。
“……莫以尘？”
莫以尘克服着躁动的海水，努力向下游去，终于在一片星光中看见了她。
水无法传声，但阻止不了他到她身边。
心中所想，只是到她身边去。
伸手拉住她的那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
拉过手将她拥入怀里，心刹那间停滞。
修长白皙的手慢慢的，挽过在水中舞动的发丝到耳后，再抚上清凉的脸庞。
水母们依旧没有离去，而是围绕着他们，照亮着两颗少年的赤诚之心。
贴得越来越近，闭上眼，情难再自抑。
浅浅的嘴唇相互贴上，燥热的气泡浮现，冲出海面。
缓了口气。
海底黑影躁动，悄然靠近。
海面上波光粼粼，一道蓝光闪现，毅然纵入海中。
……
风平浪静后，海岸上是脱险的两人，执手相拥，脚边一团毛球。
一杖，一剑，一真情。
一声鲸鸣天破晓，巨鲸眼睛透着清亮的光，最后悠然离去。
此次共死，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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