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唯有那头黑鹰又长啸了一声，接着优雅地收起了羽翅，落在了楚蓁那把椅子的扶手上，似在应和。
这一幕再次惊掉了裴晏之的小下巴。
“完了，全完了！”那矮胖的中年香客抖如筛糠地在原地打起转来，连牙齿都在打颤，“定是那伙大兴寨的流匪来了！”
“那些个流匪可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我就说了，我们得赶紧走，现在可好了！”
他身边的妇人比他还激动，脸色煞白地尖声道：“你们未免太鲁莽，也太自私了！凭什么让我们跟你们一起涉险？”
小团子有些不高兴了，鼓了鼓腮帮子：“要不是我们来了云居寺，正好救了你们，你们现在还在流匪的手中呢。”
“没错没错。”方老大连声附和。
方家人全都一条战线，你一言、我一语地骂这对夫妇没良心。
三老爷裴治烦躁地跺了跺脚，下意识地去看裴敬衍，可碍于老父一贯的权威，不敢叫嚣，只轻声嘀咕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云云。
他们七嘴八舌地吵作一团，吵得楚蓁两耳嗡嗡作响，头都开始疼了。
楚蓁掀了掀眼皮，眼尾略挑，乌黑的瞳仁里缀着山风般清凉的笑意，淡淡道：“想走的，尽管走。”
“请自便。”
她的声音如珠玉般悦耳，可字字凉薄。
停在椅子扶手上的黑鹰漫不经心地抖了抖翅膀，冷眼扫了过去，颇有种睥睨天下的傲然。
此话一出，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那矮胖的中年香客像是被掐住了咽喉似的，哑口无言。
这流匪都上山了，他与他婆娘这会儿离寺，那不是自己往流匪的刀口子上凑吗？！
说穿了，他就是想鼓动大伙儿一起走，有这些衙差护送他们一程，胜算也大些。
周遭的其他几个香客原本被这对夫妇说得有几分意动，此刻也都歇了这心思，下意识地屏气敛声。
裴敬衍赞赏地看了楚蓁一眼，对李班头道：“让人去看看山下来了多少人，又走到哪里了。”
李班头便对着瘦衙差和那个叫大牙的高大衙差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去看看。
方老四自告奋勇地表示他可以跟衙差一起去。
衙差们走开后，殿内众人几乎都噤了声，或者时不时地伸长脖子往殿外看，又或者不安地走来走去。
楚蓁抬手抚了抚黑鹰油光水滑的羽毛，转头望向站在小沙弥身边的住持大师：“圆觉大师，有没有什么吃的可以喂鹰？”
这么聪明的小鹰就该得到奖励！
楚蓁心情颇好，笑得两眼微弯。
圆觉大师已年过花甲，须眉花白，瞧着慈眉善目，他一手拈着串佛珠，一手施了个佛礼，歉然道：“女施主，寺内只有素食，老衲这就令人去取些粟米来。”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沙弥接口道：“厨房里有栗子……是那几个流匪从后山的栗子树打下来的栗子，下午刚炒好，又香又甜。”
经过今天的事，小沙弥已经把楚蓁和黑鹰视为救命恩人，恨不得把寺内最好的吃食拿出来。
“女施主稍候，小僧这就去取。”他殷切地对着楚蓁笑了笑，自告奋勇地跑出了正殿。
殿内好些人都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三太太黄氏阴阳怪气地低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刀都快架脖子上了，还有心情惦记什么栗子……”
小团子不高兴了，正要帮着他二嫂怼回去，却感觉发顶被人摸了摸。
谢氏意味深长地叹道：“有的人光吃饭不干活，还要盯着别人锅里的。”
从前在京城时，黄氏三天两头地借口身子不适请大夫登门请脉，她调理身子的药材补品那都是从公中出的，也就是谢氏懒得与这个眼皮浅的妯娌计较。
“……”黄氏一张圆脸瞬间涨得通红，觉得她这个大嫂这几天就像转了性子似的，变得跟刺猬一样浑身带刺。
从前长房得势，她不得不捧着谢氏，避其锋芒，可现在，长房只剩下孤儿寡母了，谢氏竟还敢如此嚣张跋扈，莫不是真以为他们三房软弱好欺？！
黄氏扯了下三老爷裴治的袖子，却被裴治狠狠地瞪了一眼。
裴治用下巴指指裴敬衍，意思是，父亲还在呢，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没用的男人！黄氏暗暗跺脚。
二老爷裴淮的眼神沉了三分，来回看着谢氏与楚蓁婆媳，又想起裴敬衍这两天都在亲自给裴晏之启蒙，胸口堵着一团气，上不上，下不下。
老爷子这般偏心长房，明里暗里地给长房撑腰，也不知道私底下怎么贴补长房呢。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裴淮暗暗咬牙，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又过了片刻，就听旁边有人激动地喊道：“回来了！”
所有人都闻声望向殿外。
头戴斗笠、披着蓑衣的瘦衙差在雨幕中穿梭着，快步朝这边跑了过来，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
瘦衙差没解蓑衣，就直接冲进了正殿，气喘吁吁地对李班头说道：“老大，不……不是流匪。”
“是两个年轻人，还牵着两匹马。”
殿内众人瞬间如释重负，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
“是不是上山避雨的香客？”
“十有八九了，这暴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雨这么大，寸步难行，我看流匪应该不至于冒雨上山吧。”
“……”
他们绷紧许久的心弦总算是放松了下来，唯有楚蓁连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
她固然不如裴锦之与承影心意相通，可也能从黑鹰此刻的表现瞅出端倪来。
他们刚上山时，黑鹰焦虑不安地盘旋在大门外，一次次地试图警告他们；
而这一次，它明显从容淡定多了，意味着，这回上山的人不多，它觉得不足为惧。
楚蓁勾着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逗着黑鹰。
少顷，方老四也疾步回来了，却是穿过众人径直走向了楚蓁，身上的蓑衣“滴答滴答”地落着雨滴。
斗笠下，那张满是胡渣子的方脸瞧着表情古怪。
“小娘子，外面雨大天黑，我站得又远，看得不甚清晰……”方老四对着楚蓁拱了拱手，语气复杂地说道，“我有七八分把握，上山的人应该是楚时聿。”
“他是来找小娘子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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