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道歉，我这人最不喜欢听到道歉。”阿尔德里奇看着蒙蒙雨幕，轻声说，“等你好了，再跟我好好较量一场，就算道歉了。”
“嗯。”
又是长久的沉默，阿尔德里奇坐在林牧邈的身边。
风雨太大，雨伞已经不顶用了，阿尔德里奇索性把伞放在一边，和林牧邈一起淋雨，明艳的公鸡头都湿塌了下去。
“阿尔德里奇，你为什么要当医生？”林牧邈喃喃。
“我长大的地方全是帮派，大家每天都互相斗殴，但是大家都很尊敬街区里的医生。”阿尔德里奇说，“我想当医生，过上最好的生活。”
“那你呢？”阿尔德里奇转头看向林牧邈，“你为什么当医生？”
“那时候我还在潜伏期，有两位长辈因为疫化病去世了，叶浅芸也差点因此丧命。”林牧邈眼神迷离，轻声说，“我觉得疫化病真的很残酷，所以才想当医生，找到治疗的方法。”
“我不停地锻炼，努力变强，原以为已经足以改变些什么了，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变。”
林牧邈仰头看向天空，雨水打在脸颊上滑落，冰冰凉凉，冲刷着他疲惫的灵魂。
“所以呢？现在要放弃了吗？”阿尔德里奇说，“发现自己不够强，所以就放弃？在我的记忆中，你不是这么软弱的男人吧？”
“放弃倒不至于，”林牧邈低下头，露出苦涩的微笑，“只是......有些气馁罢了。”
阿尔德里奇看了他一眼，缓缓地说：“山本和你师父的事我听说了，和那两个中期患者有关系吧？”
“嗯，在他们体内都发现了赫卡忒素，能激活Nosoi病毒的物质。”林牧邈低沉地说，“到底是谁会研发这种残忍的东西？”
“你难道还不知道该怎么办么？”阿尔德里奇说。
林牧邈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我这人想法很简单，受欺负了就揍回去，有人把你师父变成怪物了，你就去揍飞他们。”阿尔德里奇直视林牧邈，“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做的呢？”
“是啊，那些人一定要受到应有的惩罚。”林牧邈轻声喃喃，目光深远，“可师父再也回不来了。”
阿尔德里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说：“听说山本醒了，很多同学都去探望过了。去看看他吧，毕竟，他也算是你的师父。”
说完他就信步离去，坦坦荡荡，仿佛风雨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林牧邈偏头看向一旁。
红色的雨伞留在旁边，在朦胧的雨幕中是那么地醒目，一如他那明艳的公鸡头。
......
第三神道附属医院。
“您好，请问山本稻夫的病房在几号？”林牧邈问。
“您稍等，我帮您查一查。”前台护士噼里啪啦地敲响键盘，片刻后抬起头，“403号房。”
“谢谢您。”林牧邈转身离去，手上提着水果篮。
来到403号病房前，林牧邈做了个深呼吸，叩响了房门。
“请进。”
林牧邈顿了两秒，才推门进入。
山本穿着病号服，坐在病床边缘，右边的袖子空空荡荡，随风轻轻飘扬。
“你也来了。”山本轻声说，“坐吧。”
林牧邈走到床边，把水果篮放在床头柜上，床头柜上已经摆了不少花束、水果，茶叶等礼品。
“抱歉老师，我来晚了。”林牧邈坐在椅子上。
“不晚，我前天才醒过来，已经有不少学生来看望过我了，我都见不过来了。”山本说。
“大家都很敬重您，您受伤当然会来看望。”
“敬重么？”山本笑笑，“我平时这么严厉，还以为大家会很讨厌我呢。”
“怎么会，您的严厉都是对大家好，大家都明白的。”林牧邈说，“我帮您削个苹果吧。”
他从水果篮中拿起一颗苹果，用摆在床头柜上的水果刀，慢慢地削皮。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山本说，“看你一脸沉郁，肯定遇到事情了吧？”
“您还是那么敏锐。”林牧邈轻轻抿嘴。
“是钱君的事情吗？”
“嗯。”林牧邈垂下头，眼神复杂，“这些天我总想起师父，连晚上做梦都会梦见他向我哀嚎。”
“入学以来，我每天努力学习努力修炼，全都是为了找到治疗疫化病的方法，可到头来连身边的人也保护不了......”
“山本老师，我现在真的有点迷茫了......”林牧邈的声音低沉，削到一半的苹果皮断裂，掉在地上，“我到底该怎么做？”
“迷茫么？”山本轻声说，“迷茫是正常的啊，敬重的师长逝去，任谁都会陷入低谷。”
林牧邈抬起头，迎上了山本坚毅又柔和的眼神，他原以为山本老师会以更加严厉的方式开导自己，然而他却出乎意料地温柔。
“还记得我和钱君最后教给你的东西么？”山本轻声问。
“记得，”林牧邈点头，“以弱胜强的方法，我受益匪浅。”
“可是我觉得你还没有完全领悟。”山本说。
林牧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困惑。
“以弱胜强，不仅是武学里的理解，更是要在人生中贯彻的道理。”山本轻声说，“你知道人类历史上的那些大瘟疫吗？”
“知道，”林牧邈说，“1918年的大流感、中世纪的黑死病、16世纪的天花，每一样都非常致命。”
“是啊，人类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与疾病做斗争。”山本缓缓地说，“可是那时候的人类在疾病面前，是多么地脆弱啊。”
“中世纪的时候，西方还信奉放血疗法，抗生素快六个世纪后才被发明出来，对于那个时候的人们来说，黑死病就是最令人绝望的灾难。”
“可是人们并没有被打倒，硬生生咬牙挺过了那段至暗时期。”山本的语气忽然高亢起来，“直到今天，人类在疾病面前仍然很脆弱，可是我们有了抗争的资本。”
“那些资本就是你们啊。”
林牧邈愣愣地看着山本。
“你们努力锤炼医术，这么年轻就投身于抗争疾病的队伍中，正是因为有你们，人类才能一次又一次地以弱胜强。”
“这份职责任重而道远，途中一定会有很多艰辛，有些可能比钱君的死，更令你悲痛欲绝。”
“可是孩子，不要放弃希望。”山本轻声说，然后抬起左手，轻轻抚摸林牧邈的头顶，“困难没什么可怕的，阴云总会消散，在此之前，要贯彻以弱胜强的精神啊。”
“这是钱君用生命教给你的道理。”
天上的乌云不知不觉已经散去，温暖的阳光斜洒进病房，和煦的微风拂动窗帘，白色的蝴蝶穿过窗户，落在林牧邈的肩头。
林牧邈早已潸然泪下，他忽然觉得一切都好起来了，即使面对再绝望的挫折，他都能振作起来。
很多年以后，林牧邈变得比如今的自己强大了许多，成为了深受大家信赖的医生。
当他回望一路走来的坎坷时，总会感谢山本老师当初的教诲，彼时的他还很青涩，还没有披上那身飘扬的白色大褂，但已然拥有一颗医生的心。
“是，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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