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父亲那老泪纵横的样子，心被狠狠地揪着。
我们父子俩抱头痛哭，而一旁的小轩也是跟着我们一起在亲人团聚那感动的氛围里陶醉着，就连一旁的那个傻女人，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不再咿咿呀呀的，也安静下来呆呆的看着这一幕。
这一幕和父亲的团聚，我其实在心里也想过了无数遍，可是每次我都没有勇气去面对自己的内心想法，直到我回来的路上，还在不断设想着见到父母后的场景。
可是在见到亲人后的那一刻，一切预演都化为泡影，只有最真实的感动和真情的流露。
终于，我们的情绪也渐渐平复，我第一时间问道：【爸，俺娘呢？！】
这里，还竟然开始习惯叫爸，可能因为我在那小县城里呆了太久吧。
看到父亲那微微错愕的眼神，想了想，我又喊了一句：爹，
【哎，二孩儿啊，你走后，我们只能拿你换来的五千块钱，给你娘治病，可是你也知道，咱们大山里的治病环境有限，最多也就是到隔壁村的石头岭去看，那里有个出名的老中医，可是那些调理太慢了，你娘又是长期的积劳成疾，医生说，这是心病难除，加上肺疾，心肺一旦死了，神仙难救啊！
你走后的第二个礼拜天，你妈也跟着离开了，撒手人寰啊！】
说到这里，父亲再次泣不成声。
我抱着父亲那这几年明显瘦弱的身影，心痛的无法呼吸一般，感觉仿佛自己在那一刻，心肺也都偷停了半拍。
是啊，我记得到县里之后，我挨打的第一次，母亲就在梦里开导我，要好好过活，要懂事听话。
这么多年，要不是母亲总在梦里安慰我，帮我指明方向，我也许早就撑不下去了。
【爹，我想去看看俺娘，她埋在什么地方了啊？】我问。
【二孩儿啊，不是爹不想让你见，而是这不到清明和各种上坟节日的，去上坟不符合咱习俗啊，所以我把你娘的遗照放在了家里，就是想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她的样子，她也在保佑着咱们家啊！
二孩儿，我无数次都在想着，我走了，我们这个家撑不住了怎么办？】说完，父亲也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听到这近乎喘不上气来的咳嗽声，我一下子又想起我的母亲，她在我离开前，每天也是这么咳嗽的。
【爹，不会的，晚上我去买点肉和酒，咱爷俩好好喝一桌。】
【哈哈，好好，好啊，二孩儿长大了。】
我还有好多话想问父亲，可是我知道，父亲这会的情绪有些过于激动了，还是让父亲先缓缓，晚上借着酒劲慢慢吐露吧。
我去买了二斤酱牛肉，二瓶烧刀子，还有几份凉菜，自己又下厨炒了西红柿鸡蛋和大烩菜，等菜上齐，我给父亲满上酒，我们爷俩，才坐在桌前，缓缓铺开了回忆的画卷。
【二孩儿啊，你走后，给你娘看病又把钱花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钱，勉强够把你那对儿双胞胎兄弟拉扯大，可是也没钱让他们上学，再后来啊，看着家里快穷的底朝天了，你姐才想着，和隔壁石头岭的二陈家做了交换，她嫁了过去，然后换回了陈家这傻闺女，虽然这样是对你姐的不公平，可是这闺女，也算是给你双胞胎兄弟找个媳妇儿了，至于他们以后怎么办，就看造化了。
这傻闺女虽然傻，但是臀大好生养的，爹没出息，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剩下的路，你们小辈儿自己走吧，我老了，不中用咯。】
说完，父亲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我赶紧上前给父亲拍打着后背。
【爹，那当时怎么没想着把双胞胎中给出去一个呢，他们那时候还不太记事，好养活啊。】
【我听说，双胞胎都是有心灵感应的，要是一个离开了，另一个很难独自存活的，所以只能勉为其难把你送出去了，爹和你娘，也是对不起你啊，二孩儿。】
说着，父亲伸出那干枯的手，想要摸摸我的头，可是手伸在半空中，还是没有落下来，这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样子，我忽然理解了父亲那一刻心底的苦。
【爹，我不怪你，过去的就过去了，以后，我会把这个家顾起来的。】
【咳咳咳，好啊二孩儿，咱家最对不起的就是你，可是这到头来，还是要靠你，爹和娘也是没办法啊，将来如果爹不在了，你就把爹和你娘葬在一起，逢年过节，就回来看看也好，告诉我你将来过得风风光光的，爹也就放心了。】
我听着爹也像是交代后事的样子，虽然我也理解，父亲以后的生活，可能都要托付给我了，可是父亲这样交代，我还是心里很痛。
【还有啊，你那双胞胎弟弟小国小民都不懂事，晚上啊，你回来了，好好带带他们，这点啊，爹还得拜托你，哎，苦了你了，爹也没办法了呀。】
我想说什么，考虑了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我直感觉，这个家里沉甸甸的，还是很难撑下去，父亲这些年，太苦了！
他根本就没办法，出山去看我啊！
【对了，二孩儿啊，你也要常回去你家，这里你顺便顾着就好，我知道这距离太过遥远，可是当时咱们给你姨签了协议按了手印儿的，山里人，也要说话一个唾沫一个钉，咱们可不好反悔的。】
听到这，我赶紧打断说道：【爹，不碍事的，我已经赚钱了，可以脱离他们家，当时那五千块，我给他们就是了，我不稀罕他们家的光景的。】
【二孩儿啊，你这就不对了，咱们不能毁约啊，你还是要回家去的，爹只是拜托你，顺便顾一下这个家，顾一下你的兄弟就好，咳咳咳。】
说完，我们已经酒过三巡，父亲喝的有些高了，竟然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了山里独有的野山茶。
在我们山里，有个规矩，这种茶，要用大碗儿泡，泡出来的茶水清凉解渴，还量大水足，是为客人解渴的。
而父亲给我这碗茶，明显是把我当成家里的客人招待了。
虽然，菜是我买的，饭是我做的，父亲也是我招呼吃喝的，可是父亲这没钱也实在没办法，他只能拿出这山茶给我喝了。
我心里难受的，是父亲还牢牢记着当年的约定，把我这亲儿子，当做远方来客了。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碗茶，可是这也一下子让我们爷俩的距离疏远了。
我知道，这是父亲那执拗的山里人性格使然，说出去的话，做出的承诺，签下的协议，就要一辈子遵守的。
我也没办法改变这山里人的想法，只能无奈的叹口气，当做解酒了。
我端起大碗茶，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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