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十七走过半条街，发现沉舟跟在几步后。
“兄台知道寒舍在哪儿，怕小弟欠钱不还吗？”
他干脆站住脚，问后面的沉舟。
沉舟往前走了几步。
“我有些好奇兄台对于男女的见解。兄台了解宫闱女子的生活？”
费家与靳家的恩怨，闹得街知巷闻。
兰十七清楚这件事，不足以说明什么。
可他适才举例时提到了宫闱女子，与落草为寇的女子。
同时见识过这两种人的，不太多。
兰十七双眼忽闪了一阵。
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失言。
“戏……台上演过。”
他找了个理由。
“不是话本？”
沉舟追问。
“你别忙着问我，我还有话问你。你华英国官话说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不利索了？”
刚刚沉舟假装异邦人，把锅推给了他。
除了五官轮廓与一双蓝眼以外，沉舟衣着打扮与华英国人一模一样，一看即知是在华英国待了许久的外族。
“乡音难改。在华英国待得再久，也免不了冒出老家口音。”
沉舟面不改色。
兰十七胸口鼓起，似乎在憋气。
很快他眼底精光一闪，眼神狡黠起来。
“兄台来往于华英国与陆西之国，见多识广，是否知道一个国家？”
到了这会儿，沉舟信了伊萨几分。
兰十七打定主意避开他，还从他嘴里套话，大概是遇到了难事。
“哪个国家？”
沉舟继续往前踱步。
这次兰十七黏上了他。
“白虎国。”
兰十七报出了一个很久不曾听闻，最近又反复被提起的国度。
“那是传说中的国度。兄台难道以为它真的存在？”
“氿方于当世之人而言，也是传说。它不是真的存在过？”
兰十七反驳得牵强。
“陆西人的机关术，据说源自白虎国。技术未绝，那一国的子民怎么可能真正销声匿迹？也许与氿方后裔一样，只是改头换面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
“兄台知道雁族？”
沉舟挑出他话里重点，朝他微笑。
“龙溪这边，谁人不知？”
兰十七随口敷衍。
沉舟抿了抿嘴唇。
“氿方有后裔留世，不代表白虎国也有后人留世。自龙神治世以来，匆匆过了一千八百年。近两千年时间里，难道没有国度消失过？”
有，且在不久前。
承元帝与陆西诸国交战期间，灭了不少小国。
“白虎国与西境那些小国不同。”
兰十七急了。
“哪里不同？”
沉舟故意问他。
神立国与神明族裔所创国家乃是禁忌，寻常百姓漫说不知，哪怕道听途说了一两个名词，也弄不清真正差别。
兰十七眼珠转了转。
“《周王游行记》曾提及穆天子与王母相会，由此可知，至少直至周王治世期间，仍有此国。”
“那是两千五六百年以前了。”
沉舟提醒他。
“但是嫦娥盗取灵药的传说始于龙神建国以后。在那以前的典籍并没提及西王母拥有不死药。这则说法由何而来？只能是西王母国传来的吧？”
《周王游行记》仅在西王母为穆王歌咏时提过一句“白云在天，丘陵自出。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
这里的“将子无死”可不是赐予穆王不死药，而是祝愿穆王身体康健，两国的来往长长久久。
稍想一下不难明白。
姑且不论西王母是否真有不死药，纵使她有，怎能在东方大国的国君面前提起？大周千秋万代，早晚成他国心头大患，何况是一个地处山林与虎豹为伴的小国？
其后穆王宠爱的盛姬病死半途，穆王丝毫没想过去找西王母讨要灵药，更加说明这点。
文人绝不至于蠢到弄错。
没人起头乱说，百姓无从以讹传讹。
太祖立国前后皆无攻打白虎国的记录。
这一国家仍然存世的可能性很大。
“扯出一个古史里仅有寥寥数笔的西方小国，与夏时乱臣贼子，串成广寒宫的神话，怎么想都是那时候民间流出不死药的说法。”
或者如《山海经》所记，有人目睹了白虎国的不死之民。
那段时间，在太祖建立华英国前后。
正是太祖与氿方几番苦战的时候。
“那又如何？”
沉舟不答话，等他亲口说出阿宁。
“你们俩怎么在一起逛街？”
一股热浪闯入他们中间，把两人分隔开。
伊萨嘴里咬着食篮，一左一右推开两人快凑到一起的脑袋。
“兰兄？”
他换手接过篮子，第一时间瞪向兰十七。
“兰兄怎么背着我约他逛街？枉我脚不沾地地回府替你张罗午饭。”
伊萨提了提手里的篮子。
篮子飘出一股诱人的焦香——这次厨房做了烤鱼。
“兰兄？”
沉舟大早出门，尚不清楚他去官寮找兰公子的经过。
“小弟兰十七。”
十七恭恭敬敬向沉舟作揖。
“今早承蒙府上款待，刚刚又得这位大哥仗义疏财，感激不尽。”
“你缺钱吗？”
伊萨记得他在西门口十赌十赢，那边的赌徒闻风丧胆。
“租官寮颇费银两。小弟身无长物，两袖清风，兄台不是见过？”
“既然没钱，那跟我们一起住啊。省得我一日三顿来来回回。”
伊萨差点笑开花。
沉舟阖上眼，深吸一口气，点了点他后背，叫他看看周围。
大街两边肩搭汗巾子吃饭的壮汉们，瞪圆了眼瞧这仨人。
半个时辰之前刚跟一个包养小倌的嚣张婆子吵过架，这么会工夫，前头急公好义的两位也步人后尘。
“人……堕落起来真快。”
吃炒面的，嘴里的面条落了一脚背。
“兄台你有什么古怪嗜好，不要拉小弟下水。”
兰十七咬牙切齿，握紧拳头，恨不能揍伊萨一拳。
“怎么还‘兄台’、‘兄台’的？”
伊萨早晨与他说定不这么称呼，不到半天又生分了，简直跟路边的猫一样喂不熟。
“你希望我叫你‘十七’，我就叫你‘十七’。假如你不肯叫我‘伊萨’，那叫我‘昊君’好了。”
这是伊萨记载进纪氏族谱的本名。
“这位怎么称呼？”
兰十七问矗立一旁的沉舟。
“他叫沉……”
伊萨报出一半名讳，沉舟打断了他。
“朝雨。在下乃是兰兄适才提到的氿方后人。鸠氏，鸠朝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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